终点是可以见到乌栾的地方,而过程之中,则是乌栾从他对战白眉失利之后的点滴片段。
弗禾不是没设想过乌栾得知自己“身灭”之后的癫狂绝望,但也未料想到,乌栾会直接堕魔。
白眉没有死透,真正结束这名道人生命的,是乌栾。
堕魔之后的乌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维,他一方面觉得弗禾不会死,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等他,另一方面,又因着过去“共死”的诺言,时常自残。
可仙魔之体不会死。
一只器,又怎么会死呢?
乌栾不会死,弗禾却要心疼死了。
“你这是做什么,停下,知道吗?停下!”
男人没有听见。
他抱着弗禾当日留下的傀儡,以及他所经手过的所有东西,连很久以前被下到头发上的傀儡护身符咒都拿了出来,用尽一切办法,引用各类伤体禁术,只为寻到弗禾在此世留下的灵魂碎片。
但无疑,一无所获。
任何物品都追踪不到弗禾的气息,仿佛这世上就从来没存在过这个人。
以致,乌栾有段时间甚至产生了怀疑的错觉:所有这一切,是否都是自己的臆想。
融合了太多的传承记忆,他疯魔了,所以才有了这些臆想。
随即,错认自己神智不清的乌栾又进行了下一轮的自残。
手、脚、腿、胸膛,用金岚缓缓划上一刀,就能流好久的血。
但有时,他又会盯着剑发呆:“好剑,你有名有灵,不该受此折辱。金岚……对,你是金岚……谁给你起的名呢……哦,是弗禾,弗禾……”
弗禾的双腿如灌铅,他停在原地,泪流满面地看着乌栾如行尸走肉般在大陆山川间搜集寻找,仿佛永无休止。
储眉看不过去,直接拉着他走。
但光影上的桩桩件件,依旧入了弗禾的眼。
乌栾踏入虚神境时,去了他在人间的家乡,而那时的慕阳城已经不复繁华安宁,沧海桑田过去,成了一座罕有人至的荒城。
乌栾踏入凝体境时,去了雪域,他独自一人躺在二人曾住过的那栋小屋里,很长时间过去,身体却始终捂不热。于是索性进入雪域苦修,造就了一身生人勿近的冰寒。
乌栾踏入乘鼎期时,在他们曾经到过的每一个地方流转游走。没有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只是不停地走着。
乌栾踏入大乘期,天魔入境,将他中伤。
余后数百年,他不声不响地一个人逮着这些恼人的东西追打锻剑,有时胜,有时负,有时毫发无损,有时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只有弗禾知道,他不是好战或发泄,而是……还在等。
不把大陆护住,乌栾害怕若以后弗禾突然来了,将没有一个安定的环境可以生活。
乌栾踏入渡劫期时,仙道四鼎齐心讨伐,其中属祝莫添闹得最欢,乌栾没留情,差点一掌拍死他。
弗禾也就此时情绪最是慌张,浑然忘了自己在哪里,伸手欲拦。这会儿“祝弗禾”已经出生,虽然不存在“没有鸡就没有蛋”的问题,但直觉告诉他,祝莫添死不得。
也就是此时,袖子里装着狐婴的兽囊上蹿下跳不安分起来,竟是脱离袖口,一头坠入了光影之中。
狐婴从天而降,也不知是落在了哪处的阵营之中,总而言之,乌栾已经偏移视线收回了手,祝莫添的命保住了。
也是从那时候,乌栾的思绪愈发清醒,他在魔界称帝,一称就是三百多年。
直到……
储眉忽然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到了,下去吧。抓紧的。”
“抓紧什么……”弗禾正待问,一个踉跄不稳,面前什么都没看清,身体宛如从云端直坠而下,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气流飞速涌动,却偏偏提不起半点力。
他心道倒霉,下一刻便跌落在一个结实安稳的怀抱之中,清冷气息扑鼻。
三千年后,他终于回来了。
乌栾眉目如昨,眼中欢喜甚多,刮着他的鼻子轻笑:“乖乖回去等我,不好吗?”
弗禾眼角泪迹未干,满头疑问:“回哪儿?”
乌栾指尖在他眼睑上慢慢划过,很珍惜地低下头,舔了舔颊边余留的眼泪,叹息:“回你该回的地方。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别难过。”
现在的弗禾内心其实疑惑比难过更多,“你都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乌栾只说:“你回到过去,其实改变不了任何事。”
弗禾:“???”
看着弗禾云里雾里的样子,乌栾的喉中溢出笑声:“但我还是想你能参与到我的每一段人生之中。哪怕那狐狸被祝莫添诓得变成步云婳来骗人也好,哪怕那祝莫添贼心不死,依旧想要我的道体也好,哪怕,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会起戒心也好。”
弗禾的确觉得面前的人与“乌栾”并不相同,但却不会起什么戒心。
因为“他”还是“他”,变没变,弗禾自己能判断。
“你产生了世界意识?”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一个可能。
虽然亿万小世界中,都很难出现类似的一个。
也很难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弗禾能肯定,“联盟不会容许拥有自我意识的人物存在,它会火速把你清理掉的,你……”他也是真急了,“你得逃,随便去哪里,别留在这个世界了……”
“我想我飞升?”
弗禾管“他”用什么方法,“可以吗?可以就飞,别让他们抓住你。”
“他”笑了起来,说道:“我不飞,没有你的世界,我上哪儿去都不会开心。”
弗禾连感动一下都没有时间,坐在“他”怀里开始把人往外推,“你走,快走……”
他的推搡还没来得及起点效果,下一瞬竟是被一股力量强行脱离世界。
弗禾:“!!!”
*
营养舱内,储眉抱怨新长官上任要烧火的声音渐行渐远,弗禾迷蒙之间觉得吵闹,出舱来到外面,几个相熟的同事正兴致冲冲地聊着八卦。
联盟执行部的瓜其实常年都长不了多少,而话题中心人物,也连续好几年被储美丽蝉联了。
新瓜的主人公要么是本人的风头压过储美丽,要么是办的事压过储美丽,不然绝对成不了首一。
弗禾这回从舱室出来是一如既往的头昏,但刀没有其它不适,就是有点反应迟钝,旁边的人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听见。
“……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说话的人打量了他现在这副苍白模样,“你先喝口水睡一觉也行,用这个状态见新上司不太好。”
弗禾揉着太阳穴,想起自己现在只是个单纯的志愿者,早就脱离旧部,也早就在体制外胡乱徘徊,哪里来的新上司,于是就没多管。
却听另一个同事欲言又止地说:“弗禾,我觉得你还是该去,你那新上司,他……”
话没说完,就有人来到舱室外,“扣扣”敲了两记舱门:“我可以进来吗?”
门打开,来人身高近一米九,细碎的短发从帽檐下露出,衬衣□□雪白,于领口袖着一朵灵动的海棠花。他的五官深邃极俊,眼皮一挑一扫,便把一种凌厉至极的美感诠释得极其到位。
大概是举手投足的气场太过生人勿近,几名执行者一见他就匆匆鞠了个躬溜开了。
空旷的执行中心舱转瞬只剩弗禾与他两人,两对而视,一时间谁也没有打破宁静。
弗禾的视线渐渐模糊,也是慌得,嘴里突然冒出一句:“联盟好像要抓我,我违规了。”
男人一笑:“有我在,谁敢抓你?”
“你怎么出来了?”
“我回来了。”
两人话音重叠,弗禾抿唇,男人则前进一步,专注地看着他,再次重复:“我回来了。”
良久,弗禾回应:“我知道。”稍顿,“好久。”像是埋怨又像是感慨。
“是我太没用了。”男人语气不无愧疚,“你都这么努力了,我还花了这么久。”
他朝着弗禾越走越近,在一步之遥处停下,那么一个高大威严的人,终于没忍住透露出内心的忐忑,“过了这么久,你别是已经把我忘了。”
闻言,弗禾很认真地去打量面前的男人,头脑忽然清晰得厉害,思绪挪转到很久以前:“带我进联盟的是你,手把手教我处理世界危情的是你,一个字一个字给我写评语的是你,在世界任务里遭遇急难,用尽一切办法向我发送遗言烂诗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