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最近有所感悟。不能让你们跟着我蹉跎大好时机。这套剑法虽然并非多高深,只要你勤加练习,不懈怠,下山之后定会有你一席之地。你不必太过担心。”
二师兄才不担心这个,只是单纯不想下山而已,又哭道:“我们这小门小派的,统共就十个……十一个师兄弟,难不成就多了我一个?怎么就多了我一个呢?”
二师兄越说越难过,以前万事有大师兄挡在前头,万万料不到,下山这么大的事,他是头一个!
李欲雪难得伸出冰雪手,摸摸他脑袋,道:“为师自有为师的道理。能独当一面时就该出去闯,我们离韵山这小门小派的,会埋没了你们。何况若是你闯出了一番天地,离韵山有难时,恐怕还要你来帮衬。否则一旦离韵山大难临头,到时你们一个跑不掉。”
路越听到“有难”二字,心头一跳。他师尊……似乎知道的太多了。
二师兄道:“可我还没做好准备啊!”
李欲雪:“世道都是如此,哪有什么准备不准备的。命由天定,运由人定。为师卜出离韵山之祸,只是天机不可泄露,等为师找到破命之法时,你自然可回来。”
“可我们这小地方的,能有什么?师尊可从来没提过,不能想赶我下山时,就说是天命……”
李欲雪看了一眼大师兄,道:“再过几年,你大师兄和师弟们都会下山,你是他们的榜样啊!”
大师兄站在旁边跟块木桩一样,一声不吭,生怕吭了一声,师尊将他一起打包扔下山。
大师兄不吭声,其他几个更不吭声了。
二师兄最终一步三回头地下山了。
人人自危。所有人都怕被撵下山,这些弟子们习惯了百年清净,谁都不曾想过离开离韵山。
……
第12章
一百年过去了,路越眼睁睁看着师兄们一个个出师,在师尊面前得到夸赞,自己连名字都记不住!
他的师尊依旧如高山冰雪。对他一贯冷冷淡淡,和大师兄火花都没冒出来一个。他一边庆幸一边忧心,对007道:“再过一千年怕还是这样,我怕是要陪他千年了。”
007就等路越打退堂鼓,忙道:“那我马上发消息,咱们准备准备回去!”
路越却教育它:“都等一百年了,还差再等一百年?”
007:“……原身是因爱生恨,你到时候拿什么理由绑他,就因为他一百年都叫不出你全名?”
“……”
一语成谶。
*
大师兄的迷定剑法越学越退步,退到李欲雪都看不下去,直接将大师兄叫到山门口,指着“离韵山”三个字说八卦星象,陪着大师兄在山门口看了一晚上的星星。
路越来的第一百五十二年,老大难的大师兄也出山了,每走一步又回头喊“师尊”。
一句一回步:“哎!师尊,我又想起来个事……”
路越早就不耐烦了,送过那么多师兄出山,就没见过从太阳送到月亮,从天亮送到天黑,还没送走人的。
李欲雪极耐心,站在山门口,从早站到晚,眉头都没皱一下,但也没松口。大师兄最后是在有星星的夜晚离去的。
李欲雪目送他离开,一直到人影消失还呆站在山门口。
路越有些羡慕又有些开心。羡慕他能得到师尊这么长久的注视,开心……就是纯粹的开心。
路越提醒李欲雪回去:“师尊。”
李欲雪的面容隐在昏暗的灯光下:“那……我们回吧。”
师尊又不记得他名字!
刚才那一瞬间的停顿,路越甚至燃起了希望,最后一个了,他是陪他到最后的人,他竟然转头就不知道他叫什么!
又一次。
李欲雪又一次忘了他的名字。
他做他徒弟做了一百年,还没记住他名字!完成任务早被他丢一边,一百多年他都在致力于让师尊记住他的名字,但师尊每年总要闭关一回,闭关一回就忘记一回,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给李欲雪下了什么蛊了。
不,是李欲雪给他下蛊了。
他现在睁眼闭眼都是李欲雪,李欲雪像个小小蛊虫躲在他心里,躲在他脑海里,时时来蛊惑他。但是李欲雪连个名字都记不住。
路越忍不住问他:“师尊到底是记不起我名字,还是‘路越’这两个字这么难念?”
“名字重要吗?”
“重要!”
李欲雪却仿佛松了口气,竟然道:“要是你介意这个,可以下山去追大师兄,趁他未走远做个伴。你大师兄一直记得你的名字。”
昏暗的长明灯微微闪了一闪。
路越突然笑了一下,往他旁边走了一步,道:“我会陪师尊,一直到记得我名字为止。”
那时的路越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像书中那样,因爱生恨。他想,现在他就是个有职业道德的工作人员,就算有一丝丝的感情,绝不会太强烈,何况是对着李欲雪这尊冰雕玉。
……
这一陪又是百年。
百年之间,二人从未提起名字一事,却能和谐相处。和谐到路越忘了自己的任务,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徒弟,一心要搞定师尊的徒弟。
后来,听说大师兄有了道侣,他的师尊还是高山冰雪。
路越表面依旧笑,内心却觉得自己已经开始疯魔了,他只想听一声全名!不从这个叫李欲雪的冰雪人嘴里吐出来“路越”这两个字,他死都不能安心。
他还要从这人嘴里扒出一句话来!
第13章
“你回来了……”
那天,李欲雪抱着阿年,坐在阿年平时玩耍的小石凳上,轻声地说。
路越满心的恶意突然间消散了。
彼时他因为“不小心”牵了一把师尊的手,被罚面壁思过三月。惩罚结束,他内心的恶意值达到有史以来的巅峰。
他每天都在恶狠狠地想,虽然我现在是个扫地小透明,迟早有一天要风风光光地来炫耀,将李欲雪绑了,让他吃一百种苦,直到自尽身亡!每次都要将他弄哭才行,还要叫自己的名字!
一定要叫自己的名字!
迟早要他哭!要他求饶!要他喊自己的名字,做梦都要喊自己的名字!要他在床帏之间顶着这张冰雪脸喊自己的名字!
但李欲雪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他的师尊不是罚他时清冷不近人情的模样,而是坐在清冷孤寂里,抱着一团雪白,冰晶眸子里含着雾气,迷茫又悲伤,连带着清泉般的声音里夹杂了雾气,像是从遥远不知名的地方传出来一样。
“阿年死了。”
路越身上恶魔退散,走了过去,蹲在他面前,轻轻摸了摸阿年。
阿年已经冰凉。
“阿年是狗,能跟着师尊两百多年,很幸运了。”
自从师兄们下山之后,他们这百年时光都是在路越的“不小心”和李欲雪的一步步退让中度过的。路越不甘心,近在咫尺的人,看得见摸不着,李欲雪像个勾人的钩子,挠一下、放一下,冷一下、暖一下,勾得他想将李欲雪囫囵吞下去。
路越知道,能安然度过这些年,李欲雪能一点点退让,阿年这小家伙功不可没。
现在阿年冰凉凉的,他的师尊便如同丢了心爱的玩具,低声道:“我以为,他能陪我更久……”
李欲雪从来冷冷清清的,真如高岭之花一样高不可攀。路越见不得他如此无助悲伤的神情,轻柔地安慰:“师尊,还有我。”
李欲雪终于将目光从阿年身上挪到路越身上,但很快移开了,又看阿年。
李欲雪总是这样,仿佛阿年才是他徒弟一般,能对着阿年看一下午。看自己时,从来点一下,马上移开目光,仿佛他脸上长了什么碍眼的东西,脏了他的眼睛一般。
不过这时候,路越不会计较这蜻蜓点水般的一眼,他试图将阿年从他怀里抱出来。
“师尊,阿年不能这样。”
李欲雪非常听话地松了手,目光随着路越的动作移动。
路越心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完成任务回归自己的世界,师尊会不会也这样伤心,如果他肯这样伤心,他一定很开心。
路越刚刚将阿年抱到自己怀里,突然身上一沉。
生平第一次。
他的师尊抱住了这个记不起名字的小徒弟。
有生之年,路越都没想过李欲雪会主动抱他。
中间压着冰凉凉的阿年,李欲雪身上温度不比阿年高多少,也不知在这里傻坐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