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洪水和瘟疫的百姓在雪中闭眼长眠, 每一天都有人死去, 走尸和飞僵日夜剧增, 他们在雪中毫无影响。即便被冰雪所掩埋,也能挣扎着爬出来。
海域也凝结了厚厚的冰层,浪潮凝固在翻起的瞬间, 像是从海底涌出的高墙。海妖退回海域, 进入深海躲避刺骨的寒冷。
小人鱼坐在高高的冰川上, 黑暗在她的身后,无声地吞噬着一切。海面的冰霜就像是一面镜子,倒映天上的赤红之瞳,远远看去, 天地间一片血色,阴暗,压抑。
小人鱼低声吟唱,歌声哀怨悠长。
冰霜主宰苍穹, 寒冷侵袭大地,燃烧的篝火暖不热人心,风雪中,人间的火种在熄灭。
没有光和热,凡人无法生存, 即便是修士,也只能勉强抵御。黑暗和冰雪剥夺了一切,生灵逐步死亡,天道合上眼眸,最后的光也泯灭于黑暗。
轰隆,天空中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银白的闪电划破苍穹,细密的电流像是古树盘根交错的根系,在空中拉出一张细网。仿佛苍穹破碎的裂缝,下一刻就会坠毁。
电闪雷鸣不绝于耳,天地被照的惨白。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在每一个生灵的心上,天道的威压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渺小,这一刻,即便是没有神志的走尸飞僵,也被天威震慑,呆愣地看着头顶的天空。
猛然,一簇闪电劈在高|耸的冰川上,火花四溅,冰川应声碎裂,冰原上燃起熊熊大火。那火没有温度,却无情地吞噬着所有。
火光有一就有二,它们连成一片,扑向不知所措的人类。
千钧一发之际,剑光在火焰中闪过,穿梭在天地间,将残存的百姓一把抓起。
火焰扑了个空,不甘心地喷涌向上,却也只能看着修士带着凡人越来越远。
漆黑的天幕下,巨大的飞舟漂浮在空中,它已经游荡了很久,在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上留下足迹。飞舟上是被三清宗的弟子救下的生灵,不分人和魔,不分妖和兽,除了扎根在大地的植被离开土壤无法生存,能救的大家都一并带上飞舟。
飞舟只有一层,看上去甚是简陋,可它好像怎么也填不满,不断地吸纳新的生灵也不会显得拥挤。
饱受摧残的人类聚集在一起,他们神情麻木、痛苦,一言不发。妖魔间相互戒备,走兽飞鸟各自成群。
残存的道门弟子以三清宗马首是瞻,这场浩劫死伤无数,漆黑的天幕下,大家心中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下去救人的弟子御剑飞回来,那些人类被丢在甲板上。
王卓喘着粗气,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人间生变,大陆沦陷,那火焰有种诡异的魔力,靠近的人灵力溃散,他救人之时险些提不上气。
邹不闻过来递给他一个水壶,王卓接过去灌了两大口,随后又把水壶递给一起救人的同门。这水是他们之前储存的山泉,带着稀薄的灵力,可以缓解他们此刻的消耗。
江月寒和谢君卓走过来,王卓看向她们,面色凝重,道:“谢师妹,一切果然如你所说,这场火焚尽大陆的灵气,用不了多久,所有的灵气就会枯竭,到时候我们就越发艰难了。”
百姓和走兽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没有了食物来源,修士和妖魔失去了提供修炼的灵气,力竭之后无力补充,双方都陷入一个极度危急的局面。
邹不闻看着脚下的飞舟,眉头紧皱,没有灵力支持,那飞舟又当如何?一旦飞舟失去灵力的操控降落,火焰会瞬间吞噬他们。
“师伯不用担心,这飞舟并非是用灵力支撑。”谢君卓看出邹不闻的顾虑,轻声解释了一句。
在冬雪降落之前,谢君卓和江月寒一直生活在曾经的那片林海,二人放下肩上的担子,度过了短暂温馨的一段日子。晨起听雨,闲敲棋子,那是她们想要却很难拥有的时光。
谢君卓早已看见了结局,也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她把一切都算计的清清楚楚,面上不动声色。雪花飘零之际,它手中的祈愿书又自动化作飞舟,载起这人世的生灵。
这是祈愿书第二次自作主张,第一次便是在星燎台深处,做入水的行舟,带她看见所有的结局。祈愿书跟着谢君卓至今,谢君卓知道它绝非凡尘之物,可对它真正的用途始终不太清楚。
本想去佛宗走一遭,问一问慧空大师,可诸多事来便绊住脚,也就一直没去问。
放眼看去,飞舟上阵营分明,只是明显还少了一些人。
“阴阳玄宗和佛宗怎么还没赶来?”
谢君卓看向虚空,飞舟御空,道门要救助百姓和其他生灵,也就顾不上能御空而行的阴阳玄宗和佛宗。邹不闻派遣了何飘和田蒙分别前往两个门派,其他人则由王卓和李洛带着去搜寻活人活物。
李洛的身体没有停止腐化,但他说过只要自己还提得动手中的剑,就不会放弃和朋友并肩作战的机会。
路途中她们还救了一些妖族,老少妇孺皆有,谢君卓不放心,便让叶无双和魔族负责飞舟上的防御。一面是提防那些妖族搞小动作,一面也是要留存一些实力后面有用得上的时候。
两大宗门迟迟不来,谢君卓心里有些担忧。在她说完后不久,天际便有不同方向的人影浮现。
最先到飞舟上的是田蒙和佛宗的弟子,谢君卓粗略一扫,来的都是年轻的面孔,修为高深的长者并未露面。她微微挑眉,并未露出不悦之色,但疑惑显而易见。
田蒙飞了许久,这会儿有些累,不过更疲倦的是他的神情。他看见谢君卓叹了一声,摇头道:“佛宗被太虚伤了元气,留存的弟子也不过就我带来的这些。他们都是武僧,修为不俗。”
佛宗殊死一战,主持都圆寂了,如果不是慧空及时出现,大陆上哪里还有佛宗的影子。
佛门弟子上前双手合十,对谢君卓一拜,其中一人道:“慧空大师托我谢过施主美意,他要留下看护一盏长明灯,所以没有前来。慧空大师说了,灯在人在,灯灭人灭。”
长明灯对修道之人而言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听见慧空为了一盏长明灯不离开时,众人的眼神有些古怪。佛宗的弟子亦是如此,他们不知道那盏长明灯有什么奇异之处,只是慧空指着那盏灯说是希望,他们也不好忤逆。
谢君卓听见长明灯三个字心头一跳,慧空心里果真是个明白人,可他什么也没说。谢君卓抬头看着头顶的苍穹,心里了然。忘情和无极尚且躲不过天道的耳目,慧空要是多言恐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想到无极,谢君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玉清和许不问起尸,无极以身封印,如今三人俱在寮城内,守着那座空城。旁人不知道无极的反常,谢君卓却在星燎台深处看见了,如今的这个无极复苏了前世的记忆,倒是什么也没忘。
紧跟在田蒙身后的是何飘以及出去的李洛等人,李洛一个箭步跨到飞舟上,走的快还脚下踉跄了一下,撞上田蒙的肩。他哎哟一声,把垂下去的手臂咔哒一声接回去。
他刚才听见了佛宗的话,这会儿接了一句道:“我那边也遇到个怪人,说自己要守一口棺材,也不愿意同我们前来。长明灯勉强还说的过去,可守棺材是个什么理?感觉我死过一次回来,啥都看不懂了。”
李洛只是不轻不重的抱怨一句,本来也没什么,可这话落在谢君卓的耳朵里意义就变得不一样了,她瞳孔微张,问道:“那人可是只有半张脸?”
李洛点头:“我修道至今还没见过这样可怕的人,那张脸看上去比我还像个鬼……”
李洛后面的话谢君卓没有听进去,她像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拳,愣在原地。佛宗的一盏长明灯,棺材铺里的一口棺材,是人间的生和死,她曾经留下的因,开始结果。
李洛还在说着自己的见闻,其他人被他吸引过去,没太注意到谢君卓一闪而过的异样。
谢君卓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多余的情绪压下去。她转头看向孤身回来的何飘,询问出了什么事。
何飘的脸色有些难看,带着显而易见的悲伤之色。
“颜宗主说他们帮不上忙,就不来分一席之地,要和阴阳玄宗共存亡。”颜玉容至和太虚一战后,伤势就一直不见好。阴阳玄宗又不擅长战斗,她觉得自己就算来了也是拖累。而且水淼淼的尸体必须保存在星燎台,玄洛不会离开,她这个做师父的也不愿把他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