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算道人当初算出天道之子的降生,可是他选择了隐瞒,骗过太虚,给谢君卓以喘息。他甚至在知道死期将至后,将破解之法封印在命魂中。想来那个时候的他相信着自己的弟子,相信他们可以解开这一切,拯救天下苍生。
可是他忘了一点,命运无情又多变,他不仅要斗太虚还要斗天道。芸芸众生,没有遮掩之法,谁又能逃过天道的眼睛?
天道之下,众生如棋。
许不问潜伏这些年不是没有想过干预,可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推着众人前进,让众人按照它的驱使行动。
谢君卓逃不掉天道之子的命运,再多的挣扎到最后都是徒劳。所以许不问没有阻止,他顺着太虚的意,直到人间的平衡开始被打破,秩序混乱。
乱世是天道和太虚共同的选择,而引起乱世的谢君卓和他们不同。许不问观察过谢君卓,起码他在谢君卓的身上还能看到一点希望,而不是满盘皆输。
策算道人的命魂就在许不问的命魂中,等许不问死后便能取出。许不问没有时间来破解其中的一切,这个任务便落在邹不闻的身上。同是师尊最宠爱的弟子,他一定能够找到线索。
陈年旧事,前因后果,许不问说的很平静,听的人却心情大不同。虽然谢君卓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悲剧,但大家再怎么深想也想不到天道的身上。他们修者追求天地间的道义,道义却想毁灭他们。
这一切仿佛是个巨大的笑话,讽刺至极。
江月寒心情复杂,她想起太多的过往,前世今生,谢君卓的疯魔和挣扎,忘情的决然和劝解。她们一直以为只是命运开着小玩笑,冲过去便好,谁曾想一切早已注定,根本就跨不过去。
天道要毁灭,而谢君卓是刀。为了让这把刀变的锋利趁手,天道给她一切后再剥夺,让她永无止境地绝望。
江月寒是撕开骗局的光,让谢君卓得到救赎,可命运依旧没有放过她们。
许不问低声咳嗽起来,说了太多的话,他的精神力越来越差。邹不闻握着他的手,眼眶发红。迟来的解释,早来的死别,他们总是在不断地错过合适的时间。
许不问对自己的死很坦然,他拍拍邹不闻的手,对他勉强地笑了笑,仿佛在和他说不要担心。邹不闻心里更难受了,可是他不想让许不问看出来,强撑着镇定。
许不问抬头,看向在场的几个信得过的人道:“还有一事,你们要想办法把勾陈找回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太虚会那么在意那把剑,我只知道它对谢君卓而言很重要。西海之行,太虚的目的除了让谢君卓入魔外,更重要的就是要封印勾陈,切断它和谢君卓的联系。”
勾陈出自兵刃堂,是传说中的天下兵刃之王,它能号令天下兵刃,掀起腥风血雨,一直是一个微妙的存在,甚至得了个人屠的诨名。它的出世意味着天下大乱,按理太虚更需要它的存在,可现实是他选择封印,不去触碰。
许不问当日想不出两全之计,也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勾陈入海。
江月寒想起前世兵刃堂化作漫天的封印,将勾陈拖入海中遁世,不由地心生疑惑,道:“许师兄,勾陈还能被外力封印?”
许不问点头,虚弱道:“是怨气,当日托起噬魂阵的黑雾是西海凝聚诞生的怨气。”
怨之一字包含了世间许许多多的负面,恨、憎、恶、伤、悲……
勾陈本身就是大凶之物,按理遇见煞气该是大补,可事实恰恰相反,它在怨气中毫无反抗之力。如今的它落在大海中的某一处,许是噬魂阵所在,许是宗门深处。具体的位置要去西海打探,此刻许不问也不敢确定。
江月寒的神情并不轻松,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一旁的弟子们面面相觑,田蒙忽然问道:“许长老,我若没有记错,勾陈只能被主人拿起来,其他人根本拿不动。就算我们找到剑,可也没办法交到谢师妹手中。”
勾陈一世只认一个主人,只听从主人的号令,这一点和其他兵刃完全不同。当日谢君卓取剑时,太虚就曾试着拿过,可剑纹丝不动。
田蒙的话让大家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许不问看向江月寒,道:“理是这个理,但江师妹是个例外,你可以试试。”
许不问的话点到为止,有人神色微暗,有人神色尴尬。
邹不闻干咳一声:“那便烦江师妹走一趟西海。”
江月寒点头应许,西海是注定要再回去一次,但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被允许前来的叶无双默默地注视着一切,听着一切,心情几经起伏。他以为自己见识到了谢君卓的全部,实际却只是冰山一角。在谢君卓的身上,还有很多很多东西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心情无比复杂,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是爱,也不是怜悯和同情。
他觉得自己应该为谢君卓做点什么,而不是继续坐以待毙,茫然不知所谓。
该说的许不问都说了,剩下的要邹不闻他们自己去烦恼。死亡的脚步声临近,回光返照的迹象也很明显。许不问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气比刚才好了不少,他看着眼前这个好不容易和解的师弟,对众人道:“我有几句话想和师弟单独聊聊,诸位可否行个方便。”
这样的口气预示着什么大家都很清楚,他们抬头看过来,又于心不忍地转过视线,纷纷起身告辞。
王卓走在最后面,出门时帮忙把门关上,让外面的一切都不能打搅到这两个师兄弟的告别。
江月寒走到廊下便停了步子,眼角清泪划过,一日之内送走师尊和师兄,于她而言也是很难过的事。她只是不善表达内心的情感,不代表不懂痛,不懂苦。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停下来,悲伤在院子里弥漫,死亡最是残酷,抹去一切存在,轻易地摧毁心里竖起的高墙。
叶无双有些无法忍受这样的场景,他会控制不住地共情,体验人类的情感。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杂乱,走到江月寒身边,抬手递出一物。
江月寒抹去眼泪,定睛看去,躺在叶无双手中的是一块保存完好的玉石。
江月寒诧异地抬头,叶无双道:“当日在西海,我从水淼淼的身上察觉到怨气的存在,惊骇之下对她下了禁制,从她身上拿走了这块玉石。我顺着玉石的指引找到了噬魂阵,但因为和许不问的交易,没有毁去大阵。如今你要去西海寻剑,这东西或许对你有用。”
叶无双手中的玉石正是玄洛用来刻录阵法的那一块,叶无双把它拿走是因为觉得危险,在情况不明时,不愿意水淼淼去冒险。他并不知道玉石属于玄洛,而且是谢君卓请他帮忙刻画。
失而复得的东西在微妙的时间段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江月寒拿过东西,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叶无双。
高大的魔族身上有着天生的野性,少了戾气和杀|戮,变得温和起来。这段日子在改变的又何止道门?其他人也潜移默化地被影响,变成另一个模样。
江月寒认真地思索片刻,道:“叶无双,不管是人是妖还是魔,都不过是被世人的狭隘限制在躯壳中,你无须把自己禁锢在这样的认知里。寮城允许你进来是对你的认可,我们也不一定只能是敌人。”
魔族久居深渊,向往人间在所难免,他们初入尘世之时,对于人类而言就是一个入侵者,所以会有害怕,有冲突,有流血和死亡。但这一切不是无法调节,他们也能摸索出一条和平的共处之道。
江月寒这话其实很久以前就想对叶无双说,她认识这个魔族两世,能看见不同和变化。只是苦于之前没有合适的时机,一直不能好好聊一聊。
或许是因为谢君卓,江月寒并不厌恶魔族,只是它们还缺少一点属于人间的东西。如果有朝一日他们能找到,那人间欢迎他们。
江月寒的话在叶无双的心底掀起不小的波澜,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话刚从何说起,最后只得苦笑一声。一切都太迟了,要是能再早一点发现该有多好。
叶无双扭过头,侧过身,轻声告别。他在寮城耽搁了许久,是时候去找谢君卓,哪里是他最后的执着。
只是他还没走,三清宗的弟子便慌忙而来,在江月寒身前道:“江师叔,谢君卓此刻就在城门口,她还带着玉清仙君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