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儿一愣,本就是早上信口胡编的,如今药局里没有,也是人之常情,她放眼望到柜台后面去。上面每个药柜上都用小篆细细刻着小字,什么当归、枸杞、人参、附子,她不通药理,也不敢自作主张,万一随手弄出的药方,药死了那位冷面冷心肠的驸马爷,她就先不用管她爹了,自己先被报官抓走入狱,都是轻的了。
只见王掌柜身后最近的药柜,上面乌梅两个字映入眼帘,江楚儿灵机一动,开口吩咐道:“这样吧,掌柜的,您就给我拣乌梅、山楂、陈皮、桂花、冰糖各二两,包起来给我便是。”
“敢情姑娘是要熬酸梅汤啊,这个简单,小二,快给姑娘包上来。”王掌柜催着伙计给江楚儿用草纸包上一个药包,上面用红绳扎起来。
二两银子花去了一半,如今比不得以前还是千金小姐挥金如土的时候,江楚儿也顾不上心疼,付完银两道了谢便掀帘往外走。
抬脚刚出了药局的门槛,石阶之下,只有熙熙攘攘的路人,赶着驴车的村夫、头戴绢花的小姐丫鬟们,还有提着食盒的老妈子,都从街边匆匆而过。
青石板路,刚才梁千翊立过的那块地方,除了两片被风吹动的枯黄落叶以外,早已经空空如也。
☆、烟柳巷
江楚儿悻悻然独自回到驸马府,从侧门进去,看门的小厮只当她出门办事回来,看她长得闭月羞花般的模样,也不为难她,便放她进了门。
这下好了,没查着翠缕的下落,自己倒折了一块玉佩。
心底里一丝焦躁逐渐蔓延开来,江楚儿抱着那副药包,回了依旧静悄悄的静竹斋,正是午后,斋内的书童们都悄悄找个背人的地方打盹去了,只听得到几声鸟鸣,显得斋子里更安静了。
江楚儿无情无趣,从正堂的茶几上面的抽屉里,掏出一包鱼食来,她把那药包往几案上一撂,抓起纸包的鱼食便走到小院里来,坐在院里芭蕉树旁边的石凳上,一颗一颗往那池子里扔鱼食,池塘里的锦鲤团团簇簇,都把脊背露出水面游到江楚儿面前抢食吃。
正出着神,想着那包酸梅汤药包来,不知如何处理得好。
“小姐——。”
背后一声刻意压低又带着殷切的叫声传了过来,那声音分明耳熟得紧。
江楚儿一回头,一个穿黄衫的小丫头踩着碎步快步走了过来,原来是翠缕。
“翠缕,你是如何到这来的?”江楚儿手里一抖,纸包中的鱼食尽数掉到了水里,引得池子里的锦鲤争先恐后游过来。
翠缕上前,一把抓住江楚儿的手,伏在江楚儿肩头。
当日在府里,江楚儿虽然也是小姐脾气,但待这翠缕,亦如同姐妹,今日主仆相见,分外亲热。
江楚儿四下看了几眼,眼见近前无人靠拢,便拉着翠缕回了正堂,正堂里无人,俩人对案坐下。
“小姐,我找你找的好苦哇。”一别多日,翠缕也有些心酸。
“当日你被公公们带走,听姐妹们说本是去赫月公主府,哪曾知道后来又来了这驸马府,我后来在浣衣局才听说,原来公主特地在这次进宫的宫女中,选中了容貌最为出众的小姐您,她不过就跟内务府打个招呼要人罢了,她在皇上那里最为受宠,内务府的人巴结她都来不及,当然是马上应允了。”翠缕说道。
“原来如此,我说呢,怎么我一心要进宫,却阴差阳错让我进公主府。”江楚儿绞着手中的手绢,心中沉沉的。
“要是进公主府也就罢了,我倒是听说这位公主,尽挑拣一些貌美女子,往这驸马府里送,说是试婚格格吧,不过公主已经跟驸马结了亲,这试婚一说,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她把小姐您往驸马府里一送,我就心知,怕是坏了,莫不成,看上小姐您了。”翠缕哑着嗓子说道。
“这可不就是相中我了吗?前些日子,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还专程过来给我一封密信,让我接近驸马,若是不从,就要把我送到烟花巷子里去。”江楚儿咬牙恨道。
堂堂千金娇贵的身份,竟要被公主如此折辱,实在是欺人太甚!
前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在翠缕面前,江楚儿银牙紧咬,一双杏眼圆瞪,纤纤素手,一拍桌子。
“啪,”桌子一晃,原来放在上面的药包骨碌碌地滚下地来。
翠缕怕人看见,慌得忙抓住江楚儿。
“小姐莫慌,翠缕此番千方百计从浣衣局里脱了身,身上的银子都花光了,才打点好那里的太监嬷嬷们,他们见我实在笨手笨脚,也就允我出宫了,翠缕一恢复自由身,便赶紧到这驸马府,跟管事的婆子好说歹说,扯了好些谎,才准我进来当差的,我一进来,就抽空赶紧来找小姐来了,以后有翠缕陪着小姐,小姐务必从长计议,不要心急。”
小丫鬟原本圆鼓鼓的脸颊最近也干瘪了些,江楚儿看着心里隐隐作痛,看来这段时间翠缕也是吃了不少苦,难为她还忠心耿耿,一心跟着自己。
江楚儿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小姐把心放到肚子里吧,翠缕自幼父母双亡,要不是江尚书看我可怜,把我接到府上养活我,小姐又教我读书识字,翠缕如今不知流亡到什么地方去都不知道了,我还等着小姐替江尚书洗清冤屈,然后尚书大人替小姐找个好人家,小姐嫁过去当少奶奶,我也好跟着享福呢。“翠缕抓住江楚儿的衣袖。
“你这丫头,说些什么呢!就算爹官复原职,我也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陪在我爹身边,你也别惦记着嫁人,我们要一起互相陪伴到□□楚儿破涕为笑,翠缕一说到嫁人,又触动她内心深处的隐痛,她幽幽地说道。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沈恒就是典型。
翠缕心知肚明,她家小姐该是又想起了那个自从江家遭了难,便一声不发的沈家公子了。
她左右环顾,看到掉到地上的药包来,草纸包着一个小包,上面红绳打着结。
“这是什么?小姐。”翠缕捡起地上的药包来,故意岔开话题问道。
江楚儿斜斜一眼看过去。
“这是药,专治男人毒舌傲娇的药。”江楚儿颠起手指,轻轻撑起脸蛋,无精打采地说道。
“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这种药啊。”翠缕不解问道。
“那是因为你以前都没有见过冷面冷心肠的男人,不识好歹,专门乘人之危。”江楚儿想到自己被拿走的玉佩,左手手心的绢帕被抓得紧紧的。
翠缕望望手里的药包,一旁的江楚儿托着腮,眼神里若有所思,小姐这副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药包倒是每日按时间熬好,江楚儿施施然给端到正厅前,小厮们给端进去。
里面那位爷没吩咐让煎药的人进去奉药,江楚儿倒也没打算进去,花园里的那树秋桂开得正好,金灿灿馥香扑鼻,她特地往哪酸梅汤的料包里洒了点洗净的桂花,酸梅汤酸甜生津的滋味,里面那点儿似有还无的桂花香,梁千翊喝到药的时候,约莫也是会想起自己的吧。
翠缕被分到正厅前面的花园里帮工,闲暇时间,便自己走到静竹斋里,陪着自家小姐,有翠缕陪在身边的日子,江楚儿自然是好过不少。
“小姐,咱们这药,也送了有些时候了,可咱们那位驸马爷,硬是静悄悄没什么动静,前两天公主又传话了。”说到这里,翠缕倒住了嘴,她拿眼一瞅跟前在这儿似没事人一样的江楚儿,又看看周围有没有旁人的身影。
“要不赶紧让驸马爷对你上心,公主万一真要下狠手,小姐还是好好计划计划罢。”终究还是忍不住,翠缕低声道。
公主的原话是:若是驸马爷不心动,那就早点打点好行李,城里烟花巷柳妈妈那里已经打好招呼了,醉花楼里,眼下正缺一位才艺双绝的头牌姑娘。
翠缕不敢则声,她家小姐的脾气,她也是知道的,要是她自己不愿意,别人按着头也逼迫不得了她。
江楚儿穿着月白色的罗裙,外罩一件湘色的长锦衣,乌发简单在脑后扎起一个髻,水青色的发带从耳后垂了下来,上面插着一根镶着珍珠的银钗,坐在静竹斋金鱼池上面悬空的亭子里,手里捏着一串红,一瓣一瓣地把那一串红的花瓣扯下,身上的素锦衣上,洋洋洒洒落了一片零星的红色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