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缕也跟着看痴了,那胡姬女子生得极明艳,娇眼如波,婉如游龙。
等到音乐上戛然而止,胡姬停下扭动,冲着台下,俯下身子施了一个中原女子的礼,台下掌声如雷,口哨叫好声此起彼伏。
“不知西疆女子美在何处,今日倒是叫我见识着了。”翠缕喃喃自语道。
话音一落,翠缕蓦地想起自家小姐,想必她今日非要来这酒楼看胡姬,定是与那日文武提起的卓玛尔有关系。
“不过也就如此而已,媚态百生,妖媚惑众。”楚儿撅着红唇,鼓着腮帮子幽怨地道。
翠缕一见她家小姐这副模样,哭笑不得,只得忙改口道:“小姐说的是,不过是一副媚相,哪里就能博得那么多喝彩,这种玩意,中原男子也不过是看个乐子而已,要数宜家宜室,还是得我们中原女子,其中,就数我们尚书府上小姐,最为端庄可爱。”
翠缕这一番马屁拍了上来,楚儿倒不好再说什么,回到桌前垂头去吹勺子里的腊八粥,唇尖细细撅起。
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翠缕劝道:“蒋妈妈早上说了,要遣车子到集市上来找我们呢,咱们用完膳,是不是该下楼,或者回别院去,别叫妈妈好等。”
楚儿自顾自地拿起酒坛子倒酒,又拈起一根烧鸡腿大嚼起来,嘴里嘟囔道:“要回你回,我不回去。”
☆、和离
翠缕叹气,也实在是拿她家小姐没办法。
不知是见了西疆胡姬,心中滋味不太对劲,还是这云祥楼的女儿红太过醉人,楚儿喝下半盅酒,脸儿已经红扑扑起来,翠缕苦劝之下,方才把绿如意酒杯子从楚儿手中夺下。
“翠缕——,你说,我女儿家家的,梁千翊他这个大猪蹄子,自己不来见我,还非要巴巴地跑去见他,这有何道理?我虽然如今没了尚书千金身份,但论才华、论容貌,哪里就输给了他呢。”楚儿脸带春色,抱着酒坛子幽幽怨怨道。
“小姐——,不能再喝了,你在尚书府里,就是沾酒便倒,今日怎生又把这事给忘了呢,快随我回别院去。”翠缕急得抓心挠肺,她一个不留神,一时未曾想起楚儿沾不得酒这事,让她家小姐多喝了几杯女儿红,没料到能醉成这样。
楚儿嘴里一个一个“梁千翊”,翠缕吓得慌忙来捂楚儿的嘴,此地人多眼杂,翠缕怕楚儿又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醉话来,又不敢将她一人丢下自己回别院请人来接,只得将楚儿扶起来,倚靠在她身上,两人并肩,从包厢里出去。
好在楚儿出了包厢,人倒消停了下来,只迷迷糊糊迈着步子随翠缕下台阶,翠缕扶着楚儿胳膊,楚儿的双蝶恋花绣鞋摇摇晃晃地踩在木阶上,翠缕提着十二分小心,生怕楚儿踩空跌足。
不料还是有一人,莽莽撞撞地从一楼往二楼跑,边跑还边回首,一个不小心,跟翠缕擦肩相撞,翠缕晃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子,好在楚儿没被撞到,翠缕吓得嘴里念佛。
沈恒是午时进了这云祥楼里,如今梁千翊已被封为晋王,他这个师爷也非往日可比,朝堂上不少善于钻营的人,都想借着拉拢沈恒,来攀上晋王这棵大树,今日是武安侯的世子,特地送了帖子到府上,请沈恒过来小聚,沈恒推脱不过,只得只身前来赴约,刚被伙计迎了进来,抬脚上楼梯那一瞬,只见一方绢子轻飘飘掉在自己脚边,那绢子淡淡的杏份色,上面绣着几朵梨花,绣得极其精致,梨蕊细白,看上去似有几分眼熟。
沈恒心里一颤,想起这绢子曾在哪里见过,过去自己上江府拜见江尚书,临走前,有个小丫鬟追了出来,塞了一个荷包到他手里,把那荷包打开来看,里面就是跟这一模一样的一条绢子。
沈恒抬起头来,目光里带了几分期待,一眼便看到翠缕,只见楚儿靠在翠缕身边,一身嫩黄色雪纺襦裙,头上简简单单插了一根红珊瑚珠钗,只是神情却不同往常,只见楚儿绯红双颊,美眸斜睨,迷迷蒙蒙,脸上带了三分春色。
沈恒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不曾露出来。
“沈大人——。”翠缕也不想让沈恒看到她家小姐此时的模样,只不过实在是躲不过去,她只能硬着头皮先开了口。
“如何就醉成这样?”沈恒眼中都是关切。
楚儿听到男子的声音,心里的烦躁思绪又被勾了起来,她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只自顾自含糊不清道:“你终于来了?今儿过节,还丢下我一个人喝酒,楚儿爹爹还未出狱,你又不来看我——。”
沈恒从那话里,听出了满腹委屈,他心口似针扎一般。
楚儿口中的“他”,定然不是自己,她为了那个人,把自己醉成这样。
“方才小姐说要看胡姬跳舞,我一个没看住,小姐便自斟自饮喝了半坛子女儿红,她素来沾酒便倒,唉。”翠缕有些急了,这样子,若是晋王来车来接,都不知道如何解释。
“你们住在何处?我送你们回去。”沈恒蹙着眉心。
翠缕犹豫了一下,她家小姐醉成这样,她一个人可不好将她带回去,先顾不了那么多了,沈恒既然愿意帮忙,她也只能顺水推舟。
沈恒已俯身嘱咐身边的小厮:“去给楼上武安侯世子传个话,就说我今日临时家中有急事,实在抽不开身,等改日,一定亲自登门为今日失约致歉。”
翠缕将她家小姐扶到门外沈恒的马车上,马车轱辘转了起来,将云祥楼的招牌远远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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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节这日,晋王府里,约莫天刚刚亮的时候,梁千翊练武归来,不论酷暑寒天,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
甫一进房,屋里的地龙早已经烧得热热的,梁千翊一身白色的功服,清逸又潇洒,小丫鬟端上来上好的金丝燕窝,他顺手接了过来,他不喜食甜,如今这府里的丫头好多都是新来的,对他的习惯不甚了解,他想起楚儿,她性子活泼,最爱各色糕点,甜腻腻的,还自己做好给他送来,他也就是那时候开始,才试着尝尝那些甜的腻牙的枣泥糕、桂花饼。
“京城里有什么热闹的戏班子?”梁千翊放下那盏燕窝,似有意无意地问,他还是小时候在良王府里,梁田氏喜欢看戏,什么百花亭、桃花扇,梁田氏都会那么几嗓子,他母亲喜欢,楚儿爱热闹,想必也不会反感。
他家世子以前从来不爱这些弹的唱的,今日怎么突然有了这个兴致,文武心里纳闷,嘴上还是恭恭敬敬答道:“有个青云苑,是城里新进最上座的戏班子,小的也去听过一两回,角儿长得俊,嗓子又亮,是极好的。”
“去请到府里来,”梁千翊顿了一下,又道:“再去别院,请楚儿姑娘过来看戏。”
文武这才明白,他家世子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文武一低头,应了一声,正要退出去之时,门外下人陪着两个公公走了进来,公公先跪下行礼,毕恭毕敬道:“启禀晋王殿下,圣上有旨,请晋王殿下亲自入宫,陪圣上和皇后娘娘共度佳节。”
这么不巧,文武心里犯了嘀咕,这趟戏班子,到底还是请不请了?
等公公们走后,文武还未起身,梁千翊看了他一眼,声音有些不耐:“给你吩咐的事,还不快去。”
文武慌忙躬身应了,抬脚就往外走,还没出门,身后他家世子又补了一句:“楚儿姑娘若过来了,跟她说一声,我去去就回来。”
文武这下心里明白了,他们家世子,这回这次是真正对楚儿姑娘上心了,这下他就更不敢怠慢,忙出去传话去。
梁千翊换了一身官服,启程入了宫。
月华殿里,紫柱金梁,汉白玉地面上依次陈列着屏风、熏炉和烛台,这里是偏殿,是平日里皇帝齐蕴批完奏章之后,放松静心的地方。
熏炉里燃着檀香,香气氤氲,榻上摆着几幅舆图,齐蕴手持一本书,安然坐在塌上,因为来人是晋王,不是外人,皇后婉媛也静静侍立一旁,她手底下好几个她母族的姑娘,都待字闺中,论人品才华相貌,整个京城没有能与晋王梁千翊比肩的,因此她也留了个心眼,等外面公公进来传了话,一抬头,只见晋王梁千翊缓缓进来,他对着自己和皇后行了一个礼,面上的神情淡然又冷漠,似往常一样。
“晋王近日忙些什么?连陪我下盘棋的功夫都没有,怎么我左请右请,你这真佛才现身。”齐蕴顺手将书本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