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梁千翊抬起头来,他的星眸中亮光闪烁,侧脸如同雕刻一般,嘴唇紧抿,他凝视着夜空,漆黑的天空黑云压顶,这遮天蔽日的天,早就该变了。
“在。”文武应声。
“明日便替我飞鸽传书,通知父王,一切,按照原计划行事。”
文武面色一正,点头领命。
**
梅香院里,院内几株含苞待放的梅花有的已经开始吐露芳蕊了,前几日下了初雪,院里还有一些残雪,楚儿喜欢看雪,特地嘱咐了下人不用去扫,腊梅花映在那白莹莹的雪里,显得格外好看。
内室里,小丫头们都被遣了出去,翠缕闭好门,确认门外无人偷听。
“什么,你说梁千翊的父亲被削减了兵权,他母亲那边的祖坟也要被迁?”消息太突然,楚儿从几案后站立起来,手持的毛笔还没顾得放下,几滴墨迹不小心沾染在面前的宣纸上,纸上娟秀俊逸的一排小篆,瞬间被墨汁浸染脏了。
翠缕紧锁眉头,她点点头,这事儿是她辗转从府里李管家那里打听过来的,驸马近日突然失势,府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多言,若不是看在楚儿的面子上,李管家也不愿开口。
楚儿将毛笔轻轻放在掐丝珐琅笔架上,她望向雕花窗外,窗口的梅花都快要开了,可自那日自己从昏睡中醒来以后,梁千翊就再也没有踏入梅香院一步。
“翠缕,你说,自从咱们入了这梅香院里,五公主那边的人,就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们麻烦,是不是有些不同寻常?”楚儿沉思了顷刻,缓缓道。
翠缕回忆了一下,点头道:“是有些奇怪,按五公主的脾气,咱们给她办砸了事,她不过来把我们扒一层皮,都算是轻的了,但细想之下,小姐你受了伤以后,都尉大人不光没怪你给他下药,还把你接入这院子里养伤,五公主那里的人,不会无缘无语就放过我们,料想是被人给拦住了,翠缕斗胆猜想,这个人,八成就是都尉大人。”
近日里她家小姐与梁千翊之间发生的种种,翠缕也都看在眼里,那日她亲眼见到受伤不久的梁千翊跳入寒池救她家小姐的命,对梁千翊,她也逐渐有所改观。
她的话刚出口,只见楚儿眼神一滞,神情不似方才自在,翠缕的话戳中了她的心窝里,楚儿绕过几案,一身艾青素衣裳,头上只简单插了一根杏色佛手簪子,深居在梅香院里的这些日子,她不再似以前一样爱穿些颜色鲜亮夺目的衣裳,话也少了些,有空就坐在书桌前抄写一些佛经、诗句,翠缕只觉得她家小姐近日变化太大,往常虽然江尚书入了狱,但她家小姐也不似如此消沉,可自从坠入寒潭那次,她家小姐性子愈发深沉了不少。
楚儿走到菱花镜前,坐在那黄花梨木梳妆凳上,翠缕上前来替她拿起桃木梳篦头,楚儿伸出纤纤玉手,拉开菱花镜下的木屉,木屉的最下层,她那只羊脂白玉手镯静静躺在里面。
“翠缕,你说梁千翊在朝堂上被圣上如此为难,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缘故?”楚儿对着镜子,悠悠地说。
翠缕沉吟了一下,她勉强劝慰道:“朝堂上的事,我们姑娘家怎么说得清楚,小姐还是不要胡思乱想,咱们把身体养好,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楚儿回身抬头,头上佛手簪子上坠的玉珠轻轻颤动,她看着翠缕,心中一片了然。
☆、血痕
“还记得静竹斋东边的那片院墙吗?”楚儿一垂眸。
翠缕有些茫然道:“怎生不记得,还记得中秋那日,我们差点就从那院墙边逃走。”
“收拾东西,咱们原路不变,就从那里走罢。”楚儿拿出那只羊脂白玉手镯,又将木屉合上。
翠缕停下手里的动作,桃木梳子还拿在手里,有些着急道:“小姐,怎么又要逃?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才刚得罪了五公主,好不容易有个梅香院容身,紫英王妈她们才近不得身,若是贸然出去,怕是会遭遇不测。”
楚儿顺着手腕将玉镯戴上,玉镯冰凉,自己最近又瘦了好些,手腕纤细,镯子缓缓套上去,竟有些大了,她抬起手来,翻转手心,那镯子质地细密,晶莹温润。
“可总也不能留在这府里一辈子,名不正言不顺的,我是他梁千翊的什么人?能让他护我一辈子,因为我,他受了伤,中了毒,如今还连累了他的父母,我有何颜面再在这里拖累他?”楚儿声音不高,却带一层酸楚。
翠缕欲言又止。
“走罢,天大地大,定有容身之处。”楚儿望着菱花镜里自己的影子,眼波流转,眸子里却多了一丝坚定。
翠缕知道她家小姐的脾气,她叹一口气,依言下去收拾包袱。
等收拾停当,已经到了午时,楚儿用过午膳,小丫头进来端走餐盒,又捧上一盅金丝燕窝炖红枣上来,楚儿接过景泰蓝瓷碗,掀开杯盖,用瓷勺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动瓷碗里的燕窝,翠缕会意,吩咐小丫头道:“楚儿姑娘最近胃口不佳,你且去问问膳房,能做冰糖葫芦不,若不能,你去支几个钱上外街上买回来,挑那手脚干净的铺子,妙香坊的糕点也买上一盒,让春燕陪你去罢。”
小丫头领命离开,屋里侍奉的丫鬟尽数被支走,翠缕给楚儿罩上一件月白色银狐斗篷,进这府里带的那个苏绣小包袱,放进竹篮子里盖上盖,翠缕挽进臂弯里,两人趁着梅香院里人少,下了石阶,往那院门走去。
见到楚儿的身影,院里侍弄花草的老妈子忙殷勤上前来,弯着腰道:“今日天儿寒冷,姑娘怎么想着要出来走动了,在房内呆了这么些日子,身子弱,仔细受了风。”
“姑娘这几日精神恢复不少,在房里呆烦闷了,想去看看梅花,这院里梅树有倒是有,就是树少,不成气候,花开得太单薄了些,听院里李二说府东那边有一大片梅树,姑娘想去瞧瞧,采几只好的回来插瓶。”翠缕放缓步子正色道。
老妈子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来,但管事的丫头们不在,她又没什么主意,嗫嚅了几下,又不敢吱声。
翠缕见状道:“怎么,还不让我们姑娘出门了不成,驸马爷给你们这个胆子了吗?不过出去散散心,又不出府,哪那么容易受风着凉的,妈妈放心罢,一会儿便回来。”
老妈子唯唯诺诺道:“不敢不敢,姑娘请便。”一边往后退去。
院门守着的小厮这情形,也不敢多嘴,俩小厮各自把两侧黑漆木门推开,院外的道路倒扫得干净,不似这院里,还故意留了些残雪。
翠缕给楚儿带上风帽,刚抬脚要出这大门,只听见门外似有嘈杂之声,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李管家紧随其后,也进了这大门。
李管家突然到访,也不知为了何事,只见他脸上神情甚不自在,似有难言之隐一般,楚儿正要开口问询,只见李管家犹犹豫豫往旁边闪开,身后露出一个人影来,来人竟是赫月公主,只见她身着一声大红牡丹纹骑服,头发高高挽起一个碧落髻,头上的九凤明月步摇长长的垂了下来,丹凤眼半饧着,坐在一顶朱红伞盖金色流苏的软轿上,斜靠在靠枕上,把手里的一副蓝红宝石镂空雕花金指套,缓缓套到自己右手小指上。
待那指套套好,她伸出右手来,十指纤纤,指套闪着金灿灿的光,夺目非常。
“久闻不如一见,能把我们驸马迷得五迷三道的楚儿姑娘,果然长得姿色不凡,嫩的跟水葱一般,把我都给比下去了。”赫月高高在上,微微抬起头来,斜睨着门内的楚儿,眼珠子上下打量,脸上带着寒噤噤的笑,懒洋洋道。
赫月身旁的一个侍女站了出来,原来正是紫英,她拱手作揖道:“公主言重了,公主金枝玉叶,九五至尊,哪里是一个野丫头能比得上的。”
李管家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躬身道:“公主突然驾到,府里人不懂规矩,这梅香院里又简陋,怕扰了公主的雅兴,公主何不前往驸马正房里,那里炭火充足,屋里也暖和,公主且歇歇脚喝杯茶,我速速遣下人出府寻驸马回来。”
赫月冷笑一声道:“有劳李管家了,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堂堂五公主,来我的驸马府里,还用提前知会你一声吗?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喝什么茶的,我听说我派来的侍女林楚儿,哦,错了,是江楚儿,如今甚得驸马恩宠,驸马不光为了她受伤中毒,如今还给她单单派了一处院子,我就想过来问问,楚儿,我让你来伺候驸马,你怎么就越过我,直接登堂入室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