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天黑得早,窗外只能看见黑黝黝的树影和花架,院门口的灯笼都亮了起来。
“已经是酉时了。”翠缕手里拿着铜剪,剪了剪烛花,屋里子的光线倏忽足了些。
想必今日,他不会过来了,江楚儿的头垂了下来。
刚要怪自己何必再自作多情,只听到门外似有脚步声。
外面一个伺候的圆脸小丫头走了进来,“门外沈大人在院里候着呢,他说有事要求见楚儿姑娘。”
江楚儿心里那一点子念想彻底破灭。
“不见。”
江楚儿将手中的瓷勺掷进白瓷碗,粥溅了出来,几滴粥滴落在黄花梨桌案上,看上去有些刺目。
翠缕忙迎上来把粥和炕桌都挪走,又回身去替江楚儿斟了一杯姜枣茶来。
“楚儿姑娘说了,以后不要什么人都给他开门。”翠缕欲支开圆脸小丫头。
圆脸小丫头知道自己办错了事,低着头嗫嚅道:“沈大人说今日楚儿姑娘若执意不见,他有一封书信,要递给姑娘。”
☆、婚约
说罢,小丫头双手递过来一封信纸,黄色信封上面几个清隽的小楷——“楚儿亲启”。
那几个字只让江楚儿觉得难堪,以前还在江府里,沈恒时不时也会有书信过来,都是经由家里仆从辗转送到自己手中,那时候,信封上便会有这么几个字,沈恒心细,信中虽无什么僭越之言,但他还总担心别人看到,会在信封上写明这四个字。
如今,他还是如此。
只是,早已事过境迁了。
江楚儿叹了一口气,她摇摇头,也不伸手去接信,翠缕知道她定是乏了,上来替她放下绣枕,扶着江楚儿躺下,又替她掖好被子。
“信原样送出去罢,这府里人多眼杂,咱们也得守规律,莫要犯上什么偷递书信的罪名,以后你得格外小心,别给我们楚儿姑娘生出是非。”翠缕回过头来对着地下的小丫头道。
小丫头忙点头称是,迈着碎步走了出去。
沈恒在院子里梅花树下站着,那一年,是在江府里,也是腊梅在枝头开得正盛的时节,他入府拜访,在梅园里,和江楚儿隔着老远遥遥相望,远处红梅下的那一抹倩影,便一直萦绕在他心头,这么多年颠沛流离,他都没有真正放下过。
圆脸丫头踩着石阶走过来,脸上神情不甚自在,这位沈恒沈大人,是驸马爷身边得力的幕僚,长得英姿挺拔,人又和善,府里上下女眷,都对他甚是注意。
“楚儿姑娘这会儿歇下了,翠缕姐姐也不方便收您的信,难为沈大人白跑一趟,要有什么口信要捎,等姑娘醒了,我替沈大人说给楚儿姑娘罢。”圆脸丫头话说得委婉。
沈恒当下心中便明了了,她不愿意见他,她可以为了梁千翊跳进刺骨的寒潭中,也不愿意见他一面。
不过才是冬月时节,可今年是个寒冬,风似刀子一般地吹过来,梅香院门口这几株腊梅,花骨朵儿在风中乱晃,只搅得沈恒心里头酸楚难当。
“知道了,多谢——。”
沈恒眼神凄然,她不是第一次拒绝他了,虽然心有准备,但一旦要面对现实,他终究还是无法平静。
圆脸丫头心有不忍,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她眼看着沈恒转身离开,院里的小厮替他推开院门,这会子天上飘起了雪粒来,风里夹杂着雪,从院门往院里灌,沈恒逆着风,身上的青衫单薄,他以手扶额,终究还是离开了。
小厮们刚抬起门栓要插上门,料想着这会子天也黑了,应该无甚人要过来,就听到门外似有人过来了。
一群丫鬟们打着绸伞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李管家,李管家进了院,身后一众小厮们鱼贯而进,都担着屉盒走了进来。
“管家大人亲自过来,是有何事?”圆脸丫头忙殷勤道。
李管家站在院里,捋着胡须看着院外道:“驸马爷赏了不少补身的燕窝人参,要给楚儿姑娘调养身子,嘱咐我连夜送过来,你们都好生服侍着姑娘,别大意了。”
管家顿了一下,低头若有所思,又放低声音道:“刚才门外那人可是沈恒沈大人?”
圆脸丫头不敢隐瞒,“是沈大人不错,他过来说有事要禀告楚儿姑娘,因姑娘歇着了,沈大人便自己走了。”
李管家沉吟了一下,脸色肃然道:“以后沈大人若过来,都给拦下来,这事也不必告诉楚儿姑娘,她身子弱,经不起外人这样过来叨扰。”
圆脸丫头不知内里,只好点头应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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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竹斋里,正厅里早早地摆好了烧着银骨炭的铜盆,斋外寒风刺骨,斋里却是暖意绵绵,厅里的几案上摆着几只水晶双鱼花插,里面插着几只含苞待放的红梅花枝,室内暗香浮动,日头照进了厅堂里,梁千翊坐在檀木书桌前,手持一根狼毫笔,在镇尺压着的宣纸上笔走龙蛇。
“梅香院里,最近可都安好?”
梁千翊的笔尖稍稍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平稳,毫无波澜。
文武早料到了他家主子的心事,最近几日,他家世子白日里进宫回来后,不回自己住惯了的的正房院里,反而舍近求远,专门走到这府东的静竹斋里,批注公文、写字看书,看上去一如往常,可文武心里明白,他家主子必是惦记着距离这静竹斋不远的梅香园里的那位。
“这几日楚儿姑娘稍进了些饮食,不似先前那般虚弱了,李管家那边,我连日都盯着的,药材和补品都足足地送了过去。”文武陪着小心道。
梁千翊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耐,文武的这些话并未让他满意,他将笔搁在楠木笔架上,手指轻轻在桌案上一点一点,俊朗的面孔在阳光的阴影下,眼神中的阴霾还未散去。
文武看了一眼旁边的书童,书童忙上前来拿起墨龙玉珠砚台磨墨,梁千翊立起了身,他身着蓝色窄袖长衫,身姿挺拔,年纪轻轻却不怒自威,他踱步走到那几只水晶双鱼花插跟前,一手背在背后,一手伸了出来,手指轻触那梅花骨朵儿,指尖只觉得微凉。
文武顿了一下,又跟上来道:“我都仔细嘱咐了李管家了,那边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传到我们静竹斋来,李管家年纪虽长,但心思细腻,前儿那次,沈大人去了梅香院,就被他给拦了下来,沈大人这人,也太没眼力劲儿了,虽然当年他跟这楚儿姑娘着实有婚约,可现在已经事过境迁了——。”
梁千翊眉毛一挑,他手里的动作一顿,一朵梅花骨朵儿便被拽了下来。
文武本来是想卖个好儿,给自己揽几件功劳,不料嘴太快,一时自悔失言,不敢出声。
“你刚才说——,沈恒跟她有过婚约?”
梁千翊眸子里的寒意更深了,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文武战战兢兢,不寒而栗。
文武直挺挺跪了下来,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只能硬着头皮道:“世子您不是让我去彻查这江楚儿的身份嘛,我都查明了,她自称姓林,实则姓江,到咱们身边来,实则是因为五公主的胁迫,还有——,还有她以前还是尚书府千金的时候,跟这个沈家是定了亲事的,不料江府落了难,这婚约也就不了了之了,我因为怕生出别的事端,所以,所以就没顾上告诉世子您——。”
文武话音刚落,梁千翊的眼神便移了过来,文武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觉出他家世子的视线停留着自己头上,只觉得头皮发麻。
“谁给你的胆子,叫你竟学会了欺瞒我。”
梁千翊眼皮一抬,眼神里的威严更添了一层。
文武壮起胆子,悄悄抬头道:“都怪小的办事不周,但小的看这江楚儿,满嘴谎言,就算是受了五公主的胁迫,也不能如此戏弄咱们,前日里世子又为她中毒受伤,小的实在是气不过,所以,就不想再拿她的事儿,来让世子分心,毕竟世子现在,还有大事未成。”
文武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口中的大事不便让外人知道,他低着嗓子继续规劝道:“再说了,咱们西疆草原上那么多漂亮姑娘,要挑出几个能文能武的貌美女子来,不是难事,马背上长大的姑娘个顶个地豪爽,世子又何必为了这么一个中原女子大动干戈。”
“马背上的姑娘那么好,那是不是等我回西疆,让父王赶紧给你挑一个出色的,让你早日定亲成婚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