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记着。所以,还不走?等着被抓?”
“走走走。”李木容乖巧地点头如捣蒜。
所以等到柳若思的人来的时候,李意容一行人已混在琴国百姓中逃之夭夭了。
御宴出来,跨过一座桥,便是昭安有名的商业地带。琴都没有宵禁,即使到了夜晚,仍然热闹非凡。市井繁华,络绎不绝,叫卖声不绝于耳。
转过一条街,来到宽敞的大路,较刚才的不同,这条街的热闹情况较之前更甚。
“御街靠近琴宫的前段卖的东西极贵,我劝你尽量别看得好。”廉成之阻止道。
李木容刚得救,心中愉悦,微笑道,“我看看也不行吗?”
“这些东西实在是…你想去,就进去看看吧。”不会今天再被打几巴掌吧,廉成之摸摸头地想。
彩帛铺,高高的匾额上金灿灿的写着“绫罗山庄”。一进去,店铺前台的丝绸看不出哪里有特别之处,接待的小厮见李木容穿着朴素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也没觉得哪里好呀。”李木容点评道。
“哟,客官。您说话可得注意点了,要不然小心丢了脸,可就怨不得谁了。我这绫罗山庄有没有东西,那也是要看人的,自己先照照镜子吧,看看配不配。”
“你——”
廉成之急忙拉着小厮到一角,低声地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人,瞬间变了张脸,急匆匆地从里面搬出了流光溢彩的金线绸缎,笑脸满面道,“刚才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多多包涵。嘿嘿嘿。您要有看上的,尽管说,白送。”
“怎么变得那么快,你跟他说什么了?”李木容转过头问道。
“没什么。”廉成之笑道,反正心情变好就对了,“你二姐呢?”
“刚才还在呀。”李木容说着,转头扫了一圈。只见铺子对面站了个墨绿衣裳的亭亭女子,正是李意容,只是她在和谁说话?
两人走出铺子,来到李意容身边,原来她正在算命。给她算命的就是个老乞丐,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的,但咬字清晰,谈吐不俗,像是读过书的。
老者说道,“公子,小姐,你们是不是也算一卦啊?”
李木容问道,“你给我二姐算得是什么?”
老者看了一眼李意容,摇摇头道,“她未算自己。她问的是她的长姐。我料此人命格富贵,七星连珠,乃状元之才。可惜…太贵气了,香消玉殒,魂归黄泉,已上九天矣。”
众人听完,都默然不应。
“那你算算我。”廉成之饶有兴趣道。
“十五钱。”
“给。”
此人斜一眼廉成之,“再加五十。”
李木容怒道,“这不是坐地起价吗?”
“五十钱对这位公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此人裂开一个极大的笑容,露出一口脏兮兮的大牙,对廉成之意味深长道。
廉成之又递过去。
老者摆弄了一会算命铜钱,拍着大腿道,“吉。大吉大利,妙不可言。一生平安顺遂,富贵天成。好啊,果然是天纵奇才。”又问李木容,“姑娘,你不算算吗?算你五钱。”
李木容不满道,“怎么我就五钱,他六十五。”
老者觉得李木容天真可爱,哈哈大笑道,“你不愿意跟我算呀。”
“算她。”廉成之又拿出五钱道。
李木容道,“我不要。我们走吧。骗子。”
李意容拉住妹妹,勾起嘴角道,“我想听。”
此人朝着李意容嘻嘻一笑,摇了摇手中的铜板,摇三次,看三次。此人的算命方式倒是与众不同。
老者摇着头道,“恩。也是大吉。不过生有三劫。姑娘放心,每一劫,都好过。但情劫,就难说咯。”
李木容皱眉道,“我就说他是个骗子,你们不听。话都是一样的。”
李意容迟疑了一下,道,“走吧。”
老者冲着李意容道,“还有你,不算算吗?不要你钱。”
“我并不想知道。”李意容转过头淡淡地说,准确地说,她所信的从来都是自己。
“算算看。”不知何时,一辆华贵的安车已经停在他们面前,一男子撩起帷裳说道。
男子明显身体不好,轻柔地咳着,声线也低弱,“给她算算。”男子抬起一双平静的眼,低低地又说了一遍。
“姐夫。”李木容回头呼道。
姐夫徐彦先的脸色看上去极为苍白,事实上,自从妻子去后,他的身体状况就急转直下。
算命的乞者仰天大笑道,“妙啊妙。果真,今日出来是出对了。不过,你们当真想知道吗?若是知道了,不好,可别怨恨到老儿头上。”
“刚才引诱我们,现在又卖关子。”李木容不满地嗔道。
老者拿出铜钱,又是置了三次,然后把它慢慢放在一边,摸着长长的白胡子,仰着头闭着眼道,
“万中无一的地煞命,先青云直上,后如坠深渊。先乐往泰来,后悲胜丕极。要知,物极必反,月圆则亏啊。哎…真是相生相克啊。老儿七年前曾算过一少爷的命,正与此相同,不过他是天罡。”
“可有破解之法?”徐彦先问道。
老者深沉地看了一眼徐彦先,嘿嘿一笑,“徐相已经自身难保,何必再顾其他呢?”说着,举起自己的算命幡,摇着手鼓边唱边远去——
“春时节。昨朝似雨今朝雪。今朝雪。半春残暖,竞成抛撇。销魂不待君先说。凄凄痛还如咽。还如咽。旧恩新宠,晓云流月。”
李意容听着,不由得笑出了声,天罡地煞,有点意思。
第五章 风露中宵
在回府的安车上,李意容不由得回想算命先生所说的话。
“二小姐,你不必多想。”徐彦先的亲随长胜道,“这个乞丐号称半书生,是琴都有名的骗子。自称能预知前世今生。他遇见的每个人,他都对他们这样说。不是你有大劫,就是你有三小劫之类的。”
“我在想他最后的曲词,倒是别有一番味道。”李意容微笑道。
李木容看看一直沉默的徐彦先,怯怯地问道,“姐夫。你也被他算过吗?”
“算过。大凶。”徐彦先温柔地笑道,“你们不必多想。不过市井玩意,琴都什么样的人都有。”
徐彦先长长的睫毛,盖住他那双温润平和的双眼,又慢慢地睁开眼睛,盯着李意容道,“你等一下来你长姐书房一趟。我有话问你。”
有话问她?问什么?难道他知道了自己最近做的事?虽然,她也没打算瞒他。
长姐去后,姐夫便日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打压辞官,丧失爱妻,一夜白头,败的几乎是一塌糊涂。
她有满肚子的疑问还没问他,现在他倒先来追问她了?
长姐书房,还是去年年末她来时的样子,没丝毫变化。
外面大片的竹林,凤尾森森,龙吟细细,里面熏香袅袅,微淡的月光照着桌台,上面是长姐未完成的字,其墨未干,其笔正浓,仿佛作者刚离开一样。
晚风凌乱,让这个偌大的书房显得空阔且寂寥。
书房的左侧,是满满的词集小说和雕刻,她们的长姐才冠天下。
李意容随手拿起一本集子,上面写着,“漱玉二十四年乙丑庚子作。”正是去年。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醉时与君常交欢,醒后奈何各分散。”醉醒两个人生,长姐内心郁结,然而,她郁结什么?
她年十五就才名远播,十八岁便才名满天下,同时与当时的朝廷新贵徐彦先成亲,一时间风光无两。
她是李氏家族的荣耀,更是希望。
姐夫更是在短短的十年内,晋升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官居一品,是琴都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宰相,更被天下人称为“内相”。
想着想着,一滴泪便落在那桀骜不羁的书法上。
“意儿,你是我最聪明最珍贵的妹妹。”
“意儿,我死后,不须你保李氏长兴,但求平安顺遂。”
耳畔回荡得都是长姐的话语,“长姐。”李意容轻声喊道。
她翻到诗集最后一页。“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是长姐的绝笔诗。待想继续读完,只听见一个声音接道——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长胜,掌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