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酸甜滋味掺半,难受归难受,到底还是会因为有这样一个人在而开心。
可总有人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非要去打破这一刻短暂的甜蜜。
路旁的非机动车道有辆小电动匆匆经过,程青然担心自己站得太靠边,影响他们,好心往里挪了挪。
谁知道她的步子还没停下,坐在后面的年轻女孩儿忽然把一罐还没喝完的可乐用力砸在了她身上。
隔得太远,江觅听不到女孩儿说了什么,但仅仅只是那副厌恶的表情,她就能猜到七八分。
无非就是明悦奶奶说的那些‘事实’。
“停车。”江觅冷声道。
司机不敢怠慢,立刻靠边停下。
江觅拿起口罩和帽子戴上,匆匆挪到车边想下去,余光看见程青然的动作时,所有愤怒戛然而止,只余说不清的心疼。
程青然重新站回路沿,全然不在乎裙子上的污渍,笑容如常地朝她挥挥手,好像在说:“没事,走吧。”
江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坐回去,没再看程青然一眼,强忍着难受说:“走。”
车子马上动了起来,路口远去的方向和原定线路背道。
程青然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江觅的车子渐行渐远,一直到什么都看不见才淡去了脸上的笑容。
她勾着裙摆蹲下,捡起地上的可乐罐子,把里面的残汁一点点倒进下水道,然后站起来,走到垃圾桶旁,把它扔进了可回收那边。
第65章
回去的路上,程青然步子沉稳,表情如常,对路人诧异的目光全不在意。
从明悦奶奶跑到学校闹事,视频被传到网上至今,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她除了刚知道那会儿去微博上粗略浏览过一次,之后的时间总有江觅在旁边,没功夫再去细看。
现在忽然被人当街泼可乐,她才忽然意识到,事情不是她不关注就会没了的。
程青然回到家,站在明悦旁边看她画了一会儿画,之后去了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拿手机登录微博。
一打开,直接被各种消息提醒卡到黑屏。
程青然看着和卡带一样乱响乱震的手机,眉心微微隆起。
等了一会儿不见消停,她强制重启,随后将手机揣进口袋,去了卧室找江觅的电脑。
好不容易折腾到登录成功,程青然看着微博私信和评论无奈地笑了出来。
长到这把年纪,她终于也体会了一把被人网暴的感觉。
老实说,感觉不怎么好。
尤其是被人骂有个神经病的妈和赚黑心钱害死人的爸……很多年没人这么明确地告诉她这个不是事实的‘事实’了。
程青然的父亲程柏刚出事那会儿,他们家一夕之间从巷子里最受欢迎的家庭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每天都有人堵在门口,让他们给被那场事故牵连的人偿命。
程柏没有三头六臂,他微弱的喊冤声根本没有人听得到。
那几天,他们三人度日如年。
程青然被方从筠锁在房子里,对外界疯狂地谩骂置若罔闻。
她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怎么一眨眼的功夫,爸爸出事了,喜欢的姑娘也不要她了?是不是她知道了他们家的情况,害怕了,所以不要她的?
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来了又去,去了又回。
一直到程柏被警察带走,事情好像突然有了定论,被人强加的定论——他们家确实出了一个赚黑心钱害死人的爸爸,江觅的离开是因为嫌弃……可她还蠢得在程柏出事当天,为了见江觅一面,和她兑现18岁生日过后那个‘一辈子’的承诺,在情急之下同方从筠摊了牌,惹得她勃然大怒……
程青然后悔,她追着警车跑了很远,摔倒了立刻趴起来继续,直到身上的力气全部用光。
她坐在路边,很平静地对一路陪着他的周浩说:“耗子,江觅怕我了,我也不想要她了。我程青然拿自己的命发誓,从今天起,有她没我。”
她那时候是真的恨。
江觅提分手的时间太巧了,不得不恨。
可这恨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月。
方从筠带程青然搬到明钊家里那天,她一个人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整理旧物。
样样都能看到江觅的影子。
合照里,她的笑撕裂了程青然过去一个月不声不响地崩溃。
她躲在不开灯的房间里放声大哭。
不生气,不记恨,只觉得委屈,想她。
高中三年,她拿所有好换来的结果不应该是分手的……
哭累了,程青然抱着江觅的照片,缩在地板上昏睡。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整晚的梦,梦里的画面全部和江觅有关。
她脸红的样子,恼火的样子,害羞的样子,甜蜜的样子,一幕幕都烙在程青然心里。
可她的身边再也不会有她。
梦醒,程青然把江觅的照片放到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坐在她面前,笑得一如既往,“觅觅,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对不对?”
她也那样喜欢她,绝对不可能怕她。
她收回和周浩的气话。
那么,她就还期待和她的再见。
有生之年……
之后的日子,程青然熬着、撑着。
如果明悦的存在是灿烂的阳光,那每天晚上和‘江觅’说的那声‘晚安’,就是她重压生活里的一缕星光。
那丝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却总在笼罩着她的黑夜里熠熠生辉。
它不断牵引着她对江觅的感情,让那份喜欢与日俱增,最后根深蒂固,无法拔出。
几年后,江觅这个名字平地而起,骤然出现在各大电视媒体。
程青然对她的思念从静止的照片,转到灵动的人像,更加真实,也更加遥不可及。
巨大的落差让她新生恐惧,执念也更加深刻。
江觅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她曾经彻夜等在她落脚的酒店门口,只为远远看她一眼,也曾经不远千里,去活动现场支持她,还守过0点的电影院,去看她新电影的首映……
江觅不会知道,那年的程青然像个变态一样追过她。
程青然清楚自己不是个骄傲的人,至少在对江觅的喜欢里不是。
她不怕被发现,怕的是……又一次被拒绝。
所以她在自己变态的举动开始变得疯狂之前躲到了北一飞。
人人都当她是看上北一飞的待遇,确实也是,她学习一般,再加上家里突生的变故,颓丧了很久,以至于高考前的几个月拼死拼活也才勉强考了个二流大学。
拿他们那张文凭出去找工作,一月到手可能就三四千,这点钱养活得起谁?
北一飞工作压力大,但待遇好,程青然的确需要它,可另一个无人知晓的原因是她想躲江觅。
江觅火了之后,哪里都是她的广告。
程青然看得见,摸不着。
嫉妒像带刺的藤蔓,在她心里疯狂生长。
她疼得无法呼吸,于是,躲到了北一飞。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给赵安南第二次进北一飞机会的原因。
他们都在躲避现实,她躲一个人,赵安南躲一类人,本质没有什么差别。
唯一的意外可能是她后来真的爱上了这份职业,爱那份渗入骨血的忠诚与信仰,也爱它给的光明。
在那个领域,她被人捧了很久,再加上如今圆满的感情,她不知不觉到了明媚的阳光里,差点遗忘曾经的灰暗。
现在,似乎到了还账的时候了。
程青然关上电脑,换回自己惯常穿的休息装,长发高高竖起,让脖子里的痕迹一览无余。
她和明悦简单交代后,开着江觅的车去了一院。
赖姐看到程青然明显一愣,急忙把她拉到一旁人少的地方说:“你怎么在这个节骨眼跑来了?万一被人碰见又传出点什么怎么办?”
程青然轻笑,“姐,我有这么见不得人?”
“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赖姐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说,“网上的事你不知道啊?”
程青然一派坦然,“知道。”
“知道你怎么还敢往这里跑?”赖姐气得拍了下她,“你知不知道最近有多少人想混进来找新闻,你现在过来,不是自个儿给人送机会呢么?”
程青然假装疼,揉着胳膊跟赖姐耍嘴皮子,“您不会出卖我吧?”
“放屁!要是打算出卖你,我能把你拉这儿来?”赖姐瞪她,“打交道这么多年,我亲眼看着你从个半大小姑娘长到现在能独当一面,你什么人品性子,我能不知道?但是小程啊,人言可畏,躲躲对你,对你妈妈都好,她……”赖姐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很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