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海洋知道后恨铁不成钢地怼了她好几天,过后再亲自请吃了一顿无糖蛋糕,也算是看清了现实——有些人的叛逆得从出生持续到老,压根管不住,只能想方设法哄着,所以那之后只要一起出来,何海洋包里总会塞几包精挑细算的‘安全食品’,既能过嘴瘾,也少了保持身材的负担,免得乔绿竹一个脑热又干出什么丢人事。
这袋小饼干就是其中之一。
乔绿竹平时一看到铁定两眼放光,甚至为了搞点存货,动过摸进何海洋办公室偷的念头。
今天奇了怪。
丢了魂儿似的盯着半天也没见喵一声表达兴奋。
何海洋心尖儿一颤,忙扔了手里的活问:“咋了这是?真忧郁上了?”
乔绿竹脑袋不抬,机器人似的左右摇了两下,嘴还没张开,就见豆大的眼泪珠子扑簌簌往下砸。
何海洋暗道棘手,他带乔绿竹挺多年,两人片场battle,乔绿竹被他训得跟‘狗’一样都不带皱眉,哭成这样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他摸不准缘由,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名嘴张了半天愣是一句哄人的话也没挤出来,还是乔绿竹用手背抹了把眼睛,哼哧哼哧地先开了口,“我要请假。”
何海洋捂着胸口,时刻提醒自己以一个老父亲的角色,心平气和地听孩子撒泼,“多久?”他问。
乔绿竹,“不知道,看心情。”
何海洋心说你做梦,话到嘴边还得有商有量地哄着,“《重回经典》决赛日程已经定了,你这回不是一个人,晓婷老师和江觅跟你一组,你临阵撂挑子,她俩咋办?”
“……”乔绿竹咬着嘴唇不说话,跟何海洋硬杠。
何海洋被迫和乔绿竹对视,很快败在了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先给你放明天一天,后天准时回去准备决赛节目。”
乔绿竹蹬鼻子上脸,催促完司机开快点后淡淡地说:“再说吧。”
何海洋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跟她拼命,奈何话已经撂这儿了,他也不好反悔,只能先放她出去扑棱两翅膀再做打算。
乔绿竹让司机把她送回了自己的住处,后又推说要休息没让小胡留着。
何海洋瞅着像便没多想,带小胡一起回了公司。
结果司机掉个头的功夫,乔绿竹就从另一边摸去了医院方向。
————
乔绿竹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暮色很沉,马楠站在住院部楼前的风口,任由凉风把衣服吹得翻起一角。
乔绿竹从侧面看过去,第一次发现她瘦得像张纸,风再大点,可能就把她卷走了。
这个念头一起,乔绿竹心底快速涌起惊慌,她压着帽子,逆着风,拼命往过跑,还是只够在她转身之前抓住一截袖子。
“咩,对不起,我来晚了,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回来的路上,老大也跟着……”乔绿竹气喘吁吁地解释。
马楠平静地看着她,很久没有说话。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打那个电话,明明说了柳琳剩下的日子不长,没必要多拉一个人进来,可真听到医生说‘进去看她最后一眼吧’的时候,她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手,还是想让柳琳走得更安心一点。
但是,这关乔绿竹什么事?
雪中送炭本来就难,更谈不上抱歉。
“你不用道歉,是我冒昧了。”马楠说,深邃寂静的眼睛很干,看着不像哭过,可眼尾的红没压住。
乔绿竹呼吸一顿,再次体会到了接电话时那股子剜心的疼,她沉下声,语气里少了平时的精怪嘻哈,“阿姨在哪儿?”
马楠没见过乔绿竹这么严肃的模样,有瞬间怔然,像是不认识她一样愣着没反应,一直到远处停着的车开始慢慢朝前滑出,她才很慢地说了一句,“走了。”
乔绿竹顺着马楠的视线看过去,很快明白过来,她下意识想往过追,抓在手里那只袖子的主人却拉不动,可要是就此放开,她又怕一回头,人就跑了。
前后不过耽搁了两三秒,车子已经提起了速度。
乔绿竹顾不得许多,深深看了马楠一眼,然后坚定地放开她,朝车子追了过去。
住院部连着急诊,侧门往来的人很多。
乔绿竹本不该在这种地方露面,可柳琳这一走就再没机会见到,她想不了那么多,一手压着将被风吹掉的帽子,一手朝已经追不上的车子用力挥手,对着减速时亮起的车尾灯大声说:“阿姨,再见了,我会看好咩咩的!会好的!”
乔绿竹的声音很大,没有刻意隐藏原声,听出来熟悉的人纷纷驻足,想确认这个口罩遮脸,打扮怪异的年轻女孩儿是不是电视里那个明星。
乔绿竹最怕这样的注视,一旦被识破身份,她要面临的不止是路人和粉丝围堵,还有网上各种捕风捉影的猜测,可能过不了今晚,她和哪个男明星或者导演鬼混,意外搞出人命,不得不跑来医院善后的‘黑料’就会由哪个‘知情人’爆出来。
这种黑料即使最后被证实无中生有,也会因为某些人吃瓜只吃一半挨很久的骂。
乔绿竹清楚自己现在应该马上走人,但载着柳琳的车还没有走远,她如果在此刻轻易转身,那柳琳还怎么放心离开?
乔绿竹执拗地站在原地不动。
她能听到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余光里有人拿出手机对准了她……
“她听到了。”乔绿竹让风吹起的帽檐忽然被人从后面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也挡住了那些试探的镜头,她只能从很窄一段视线里看到马楠翻飞的衣摆不停从自己手臂上滑过。
看得见,摸得着,偏就是抓不住,像极了眼睁睁送柳琳离开的无力。
“咩。”乔绿竹垂着头,鼻音很重,“你难过吗?”按在头上的手似乎沉了下,声音被风吹得四分五裂,“有心理准备。”
“……”这并不能抵消难过,还可能因为准备得太久更加难以接受。
“咩,我带你去看热闹吧!”乔绿竹抬起头,眼睛通红,笑容灿烂。
马楠沉默不语,她从来没看过这么亮的眼睛。
乔绿竹不想等马楠的回应,兀自拉着她硬往出走,“你刚听见了吧,我答应阿姨要看好你,她还没走远,你要是敢拒绝,我就去找她告状。”
乔绿竹的威胁一点也不可怕,更没有多少意义。
柳琳听不见。
马楠却感觉风里突然多了一双温柔的手,轻推她的脊背,笑着说:“去吧,玩一玩,笑一笑,往前看,别回头。”
她还是回了头。
身后只有一对被拉得很长的影子。
半边交叠,步子轻快。
————
乔绿竹拉马楠去了市中心的广场。
灯火初上,简洁大气的台阶上已经有乐队用歌声取代了夜的沉默。
以《蓝莲花》开场,肆意地唱着《为爱痴狂》,却还是没逃过《后来》《遇见》。
但似乎露天的表演更具感染力,一起喊出来,唱出来,再大的苦就好像都能咽得下去。
像发泄,过了会茫然,也会轻松。
乔绿竹不敢靠得太近,紧攥着马楠的袖子坐在人少的一角张望。
离她们四五的地方,一位老大爷蹲在墙根,背靠湿凉墙壁,点了一管旱烟,不时摇头给明朗的鼓点打拍。
“咩,你要难过。”乔绿竹直视前方,即使被口罩遮着脸,马楠也能知道她总翘着的唇角没了漂亮的弧度,“能感觉到难过的才是明伤,撒上药就慢慢好了,憋在心里没人知道,时间一长就烂了。”
周围很吵,马楠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的发直的视线始终落在斜前方那个抱着吉他的青年身上。
他唱到了《一半人生》。
我的一半人生,飘荡就像只风筝
……
我的一半人生,冷暖就让我自己过问
……
她同意这首歌里的人生观,一个人,沉下去,告别那些难缠的噩梦变得沉默寡言。
可如果有人不小心牵住了她的手,告诉她别走……
“咩。”乔绿竹敞开了眼睛里那个热闹的世界,握着马楠的手,笑容灿烂地对她说,“你要信我呀。”
“信你什么?”
“唔……”乔绿竹拖着音,眼睛笑得更弯,“信我能拉得住你。”还要信我不懂医理,但最擅长‘救死扶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