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支援灾区后,每天都有人在病房门口放这些,江觅妈妈看到总会仔细收着,边和她说话边一个一个亲手穿起来挂着,说等你回来的时候,它们会帮你叫醒她。”护士长说。
她很少看到常夏岚那么温柔知性的女人,每天不厌其烦地和江觅说程青然的事,见她没有反应了会点着她的鼻子佯装生气地说:“小懒虫,你再不理程程,她要伤心了。”
转头又舍不得凶她似的,摸摸她的脸,柔声说:“算了,女大不由娘,我还是把你交给程程去管好了,你呀,也就肯听她的话。”
护士长每次看到那个画面都会忍不住鼻子发酸,对醒不来的人,再多好话也不过是私心里的愿景,越是美好,等待越是漫长。
“程队长,不打扰您了,有需要您随时找我们的值班护士。”护士长说。
程青然收回落在满室千纸鹤上的目光,感激地欠身,“辛苦了。”
护士笑着摇头,“应该的。”
护士长离开时带上了门,隔绝了本就寂静的走廊。
程青然站在屋子中央,仰起头,专注地看着头顶那串缓缓旋转,轻轻飘荡的千纸鹤。
慢慢的,她紧抿着的嘴角向上扬起。
她好像听见了它们碰撞时沙沙的声音,像年少欢快的秘语,在那段有关喜欢的记忆里探头探脑。
多年前的一个夏日午后,程青然拉着江觅的手,在静谧的林荫道上走走停停。
天很热,知了不知疲倦地叫声莫名烦躁。
江觅低着头,表情蔫蔫的,不经意撞到停下来的程青然,顺势侧身将额头抵在她背上,小声问:“程程,叔叔阿姨真的不让你读理科吗?”
程青然端着绿豆沙冰的手背到身后,示意她吸两口解解热。
江觅一想到文理分科后两人就要分开,心里沉得很,闷闷地盯着吸管不出声,也不喝。
程青然头朝后仰,碰了下江觅,“一开始是不让,但是软磨硬泡加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然后呢?”江觅急切地踮起脚,下巴放在程青然肩头问她。
“然后,他们折腾不过我,就让我自己选了呗。”
“那你怎么选?”
程青然转过头,笑得和那天的阳光一样热烈,“选你呀,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到哪儿,去不了的地方,我就在原地等着,不管你走得多远、多久,只要回头,我一定在。”
程青然的声音近在咫尺,少了那时年少的稚气,到如今沉稳入心。
江觅忍不住想回应她,声音却被白茫茫的大雾紧紧裹住,传不出去,她急得拼命往前跑,跌倒了马上爬起来继续,看不到路就闭上眼横冲直撞。
茫茫白雾里,她听见了程青然逗她时开心的笑声,听到了分手时她卑微的恳求,听到了漫长等待里她执拗的坚持,也听到了情难自禁时她婉转的低吟,还有寂静无人时软弱地倾诉……
“觅觅,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在等你,在等一场婚礼,你别跑了,太远的话,我要追不到了。”
一瞬间,白雾悄然而散。
江觅模糊的视线逐渐被暖黄灯光取代,灯下光影里,程青然孤单地坐在床边,低垂的睫毛上像是洒了一层细碎星光。
江觅的心被击中,疼得呼吸困难,她好想坐起来抱抱这个自小就喜欢着的姑娘,可身体太沉了,意识控制不住动作,急得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
这是她所能承受的极限,一旦到达顶峰,残存的意识开始迅速散去。
重新跌入黑暗之前,江觅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抓住程青然的衣摆拉了拉。
动作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
程青然依然感受到了。
惊喜铺天盖地地朝程青然涌过来,那一刻她反而退缩了,僵硬身体绷得很直,呼吸轻到没有,握拳的双手紧到发抖。
她不敢回头,怕梦太真实,醒来会承受不住。
可不回头,做的梦永远也不会成真。
程青然松开发麻的拳头,颤抖着往身后摸。
摸到衣摆处那只没有松开的手,程青然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开,身体大幅晃了下,快速回头去叫江觅,“觅觅,觅觅……”
门外经过的护士听到程青然的声音急忙进来询问,看到江觅的手和眼角泪痕,顾不得病房重地不能喧闹的规定,跑到门边大喊,“医生,医生,江觅醒了!”
很快,一大群人涌入病房。
程青然被挤到门口,扶着墙,急促呼吸跟不上疯狂起伏的胸腔。
她紧盯着医生的动作和表情,不敢有片刻走神。
十几分钟后,看过程青然所有微博的医生忍着激动对她说:“你等的人,回来了。”
所有紧张放下,程青然眼前一黑,连日精神高度紧绷带来的后遗症企图把她拉入黑暗。
她咬牙撑住,很慢地点着头说:“谢谢。”
————
这晚,程青然坐在江觅床边,醒着看她到天亮。
病房里静得能听见玫瑰绽放的声音,微博却因为程青然的更新热闹过新年。
【谢谢你终究没让我空等一场。】
第143章
醒来后,江觅又留院观察了一周。
出院那天,程青然在局里汇报应急救援系统的制改成果,赶不回来,江觅被常夏岚带回了家休养,整日好吃好喝伺候着,还以太冷为由不让她出门,没几天脸就圆润了一圈,每到晚上和程青然视频,都会气得她卖力吐槽。
程青然总笑着等她发完火,温温柔柔地说:“这样更可爱。”
江觅脸一红,嘟囔几声‘又哄我’,然后期期艾艾地抱怨,“程程,我好多天没见到你了。”
临近年关,本该是成年人一年到头最轻松的时候,北一飞却忙得一塌糊涂。
从江觅出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周,程青然一次请假的机会也没有,不出意外,今年除夕夜她还要在队里值班。
“对不起。”程青然内疚。
江觅后知后觉自己说了让程青然为难的话,眨眨眼把思念藏回去,笑着说:“没关系呀,我就是太闲了,随口跟你抱怨的,你别当真。”
“……”怎么会不当真,死里逃生又经历了数月昏迷的江觅现在最是需要人陪的时候。
“觅觅,吃饭了。”视频里有常沐岚的声音。
江觅远远搭腔,“来了。”随后转回来,仔细叮嘱程青然,“不飞的时候记得抱着暖宝宝暖焐手,知道吗?”
江觅刚醒来那会儿情绪很不稳定,一闭上眼就会做噩梦,梦到邓惠手里拿着铁棍,还有直直朝程青然冲过去的车子,一定要枕着程青然的手才可以入睡。
不巧她那会儿刚从救援现场回来,一双手折腾得惨不忍睹,摸到脸上刮得疼,江觅亲眼看到,哭得差点又晕过去,当天就催着常沐岚去买了暖宝宝,之后每回视频完了一定要叮嘱这么一句,还威胁她一个月之内养不好手,以后就不给她碰了。
江觅说这话的时候,一家子长辈全在,各自望天的怪异表情弄得程青然臊得慌,本想糊弄两句混过去,偏偏江觅已经哭红了眼,不依不饶地威胁她发誓。
程青然没办法,只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保证,至于实际行动……聊等于无。
从发誓到现在,大半个月过去,除了结痂的伤口有所好转,其他更甚。
程青然心虚地摸摸鼻子说:“知道。”
江觅眯起眼,凑近屏幕,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
在程青然以为江觅下一秒就要凶巴巴地吼她一声‘骗子’时,她却忽然软下声音,柔柔地说:“程程,等雪停了,我去找你。”
————
年前最后一场雪洋洋洒洒下了五六天,一直持续到除夕夜还没有停的意思。
江觅窝在家里出不去,怏怏地裹着毯子趴在窗边,忽悠常沐岚,“小姨,天气预报说雪快停了。”
“那就等它停。”
“不能在车里等吗?”
“不能。”
“车里有暖气呀。”
“没家里的好。”
“……”
江觅说不过,闷不吭声地抱着腿转过去不看常沐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