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底柔软,脸上露出浅浅的笑,转头看了看还杵在原地的林孟。
“我和你爸在医院轮流守了三天三夜,因为要去考场接你,你爸守白天,我熬通宵守晚上,在这三天三夜里,我们都开心得不得了,直到她完全分化之后,医生把我和你爸叫过去,给陷在喜悦里的我们当头一棒。”
林孟听她说着这些,一颗心越来越沉。
之前猜测的方向是对的,这件事,和李清竹分化有关,她惴惴不安起来,耐着性子等林母继续往下说。
林母敛了刚才的笑意,神情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她从无尽的喜悦跌进满心的失望里。
“体检报告上,明确标注了清竹分化的结果,她分化成了全球稀有的S级Omega,信息素很难和Alpha匹配,最严重的是,如果强行终生标记,不管是标记她的Alpha或者是她自己,都会产生巨大的痛苦,极有可能会让Alpha当场死亡,因为她的信息素,浓度太高,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
如果说刚才林孟还心怀忐忑,此刻就是五雷轰顶。
心脏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令她每次呼吸都开始发痛。
她脑海里回荡起很多不同的、却又往同一个方向去的声音,那些不停提醒着她,李清竹身上背负着沉甸甸重担的话语。
“她到易感期了,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不然你会出事的!”
“清竹分化得很晚,她身体吃不消的。”
“您知道太阳广场的传说吗?‘爱神’,象征忠贞不渝坚不可摧的爱情。”
“我闻不到任何信息素味道的。”
“清竹过得很难很难……”
她不光想起了宋笑笑那些欲言又止的善意,还想起了十七岁那年最炙热的夏天。
九月烈日炎炎,十七岁的林孟踏进中影校园,走过自己陪李清竹曾经走过的每一个角落。
她漫步期间,孤零零往前,郁郁葱葱总常青的人工草地,久经雨淋渐褪色的塑胶操场,哗哗作响风掀过的银杏树林,蜿蜒曲折伸展远去的石子小径……
最后,她停在了形体教室外,阳光逆着她而来,透过玻璃窗温柔洒落到空无一人的教室,她无数次悄悄趴在这个位置,欣赏李清竹优雅婀娜的身姿。
她看到李清竹穿着芭蕾舞鞋朝窗前走,弯腰之后对着自己扮鬼脸,她伸出手,想要隔着窗户去触碰,接着,满脸嬉笑的人影消失。
肩膀不知道被谁拍了一下,她欣喜不已地转过头去,结果看到的却是李清竹的好友。
再后来,她被汪玉兰带去新生报到处,两人并肩折返。
“清竹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也别难过,S级Omega本来就比较稀有,大公司签她也很正常,以后她就前程似锦了,对她来说这是好事儿……”
“你说什么?”
“啊?你不知道吗?她分化都过去快半个月了,那天就是在这间形体教室,她突然晕倒,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得知李清竹分化后直接甩掉自己出国,林孟当时心里有过怨。
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她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她奉若珍宝的人,不声不响,瞒着她自己分化成Omega的事,直接丢下了她。叫她怎么能不怨呢?
而如今得知真相,林孟已然恨上了自己,为什么当初不去追问父母?为什么就撒手赌气?那时候的李清竹,已经孑然出国,开始了无依无靠的生活。
记忆反转,来到五年后,她脑子里浮现出许多零零碎碎的画面。
是李清竹那些坚决抵抗的瞬间,林孟一时心底打翻了感情调味品,酸甜苦辣咸全都汇集成团,渐渐熬成令她痛心疾首的万般滋味,最后残留在舌尖哽咽在喉头的,只剩下熬干了的浓烈苦涩。
她易感期的时候,李清竹已经被她欺负得完全脱了力,可还是咬破了唇保持清醒,在关键时刻颤抖着双手为她戴上指套。
要有什么样的坚韧,才能做到抵御一个疯狂的Alpha?
回老屋留宿的那天晚上,刚刚缓过来劲儿的姐姐又羞又急,态度强烈地告诉她不行,羞于启齿的李清竹怕自己误会,涨红着脸耐心哄她,说自己也想,只是没有指套。
要有什么样的决心,才能将自己不擅长的一面勇于表达出来?
不止这些。
远远不止。
还有酒店那次李清竹情热期,还有出租屋、东桥别墅,《偏偏是你》录制时期,那些无数个挣扎着想要靠近她,却又生怯害怕,提醒吊胆的对她说着克制点的瞬间。
从第一次李清竹闻到她的信息素味道开始,从李清竹频繁晕倒开始,从李清竹回到她身边,给她每一个拥抱,每一个亲吻开始!
原来她一直独身一人默默承担着这一切啊!
林孟忽然不知道该去痛恨谁,是阻止她和李清竹在一起的林父林母,还是老天爷给她们开这不能匹配的天大玩笑,最后她只能痛恨自己,痛恨自己迟迟没有发现,受到打击后就一蹶不振五年,从未仔细去探究过真相。
此刻她的心痛得越狠,她就越是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李清竹有多爱她。
她一定爱惨了她。
林孟原本以为是,是李清竹分化出了问题,身体比较差所以才每次都有些抗拒。
完全没有料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这样两人注定无法有结果的结果!注定李清竹要一个人度过余生的因素,换到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无法承受的致命打击。
明明这间富丽堂皇的办公室灯光透亮,她却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了大片漆黑。
“我和你爸起初不相信,又让医生重新抽取她的腺体.液,化验了第二次,第三次,最后都是相同的结果,我们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认定的事情绝对不会改变,可是小孟,妈和你爸能看着你走上这条不归路吗?那和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嘴里的咖啡很苦,但将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说出来,林母如释重负。
又呆滞了好长时间,林孟的声音才响起,像一头吃了败仗的狮子,低沉沙哑,每个音节都吐得那么艰难:“所以她……也都知道?”
林母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虽然在我们家养了好几年,但她的事儿哪有瞒着她的道理,当时是我进去跟她说的,毕竟这种事你爸来说不合适,其实我也很心疼,那时候她才二十岁,如花似玉的好年纪,却要承受这些。”
林孟的手交握起来捏得很紧,肩膀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她怎么说?”
林母呷了咖啡润喉,彻底尝不出苦了。
“她听完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个孩子,我们都知道你不会轻易放手,所以我求她主动离开你,她同意了。接下来就是瞒住你,你高考结束后在家等录取通知书那些天,她持续用着信息素气味阻断喷雾,我和你爸着手帮她准备出国的事儿,借助你许阿姨的关系,我们找了M国一家大公司谈了签约,后面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后面的事儿,后面她拿到中影录取通知书,李清竹毅然决然背负秘密和她分手出国。五年之中,她一直以为当初李清竹是因为前途才弃她而去。
原来是因为不想害了她,原来是为了保护她。
她脑中一片混乱,几乎已经到了无法思考的地步,可她还是强迫自己去想,李清竹为了让她放手,狠心背离她的时候,又该难过到了何种程度?当时的李清竹,一定比她还绝望吧。
S级Omega,信息素很难和Alpha进行匹配,强行终生标记会产生巨大的痛苦,严重的话会当场死亡,当初才二十岁的李清竹,到底是怎么抗下来这一切的?
林孟的眼眶渐渐湿润了,心脏处传来强烈的疼痛感,连脸部的肌肉也因为激动而微微抽搐,她努力呼吸着,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可都是徒劳无功,鼻尖的酸涩越来越重,代表痛楚的泪水再也憋不住,从通红的眼睛里奔涌而出。
随后,她脱力地蹲了下去,手捂着脸,浑身抖得不成样子,一如五年前的首都机场里,她因为李清竹,而崩溃痛哭。
林母快步朝她走进,随手放下咖啡杯,去拍她的背,大概是悲恸的情绪达到了顶点,以至于她没有厌恶地推开这个人伸过来的手。
半响后,林母柔声细语地开始哄她道:“我知道对你来说这件事很难接受,但这是真的,小孟,放手吧,你们不会有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