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纸鸢又问道:“既然毒草是从水潞国而来,你此次去水潞国,可有什么收获么?”
季明烨笑道:“当然有,为了这次的收获,别说受些伤,就是赔上我一条命,也是值当的。”
季明烨去水潞国后,发现国如其名,真真是三步一潭,五步一湖,且地势低洼,气候阴冷,所以瘴气弥漫,伤人心肺。
季明烨要隐藏目标,所以只带了四五个好手。
一开始时,众人对瘴气没有防备,便着了道,直到反应过来时,瘴气之毒已入五脏了。
众人不肯放弃后退,将毒逼出来一些后,只是服用了些当地特有的丸药,以此防止瘴毒继续深入,便继续前行,终于在短时间内摸清了毒草分布的地带。
他们在翻越雪山时,只发现了人前去水潞国的痕迹,所以那奸人,必定还在水潞国境内,也许他们惧怕瘴毒,所以并没有及时采药,而是停下来休整准备,这一耽误,便给了季明烨寻找证据的机会。
水潞国本就小巧,草药丛生的地区并不大,季明烨将人分散开来,一人监察一个地区,默默的守株待兔。
等了约莫四、五天时间,季明烨所在区域终于出现了本国人的身影。
那伙人虽然身着黑衣,用斗篷面罩将自己遮得密不透风,但季明烨还是从他们的谈话中,辨认出了一位熟人——郁氏的庶弟,郁鹤中。
郁鹤中虽是郁家庶子,但与郁氏的关系极其亲密,且为人用钱散漫,常借看望姐姐为名来季家打秋风,每每对季家兄弟有所冲撞,季明烨便深深的记住了他那尖利的嗓音。
季明烨忙对其他人发出信号,自己悄身跟随了上去,就见那郁鹤中正辖制着一对小儿女,逼迫一个药农带他们入沼泽寻药。
那药农儿女被人辖制,无计可施,只得踏上一块木板,走入沼泽之中,将毒草寻了给他们,谁知毒草拿到手后,那郁鹤中脸色一变,竟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将那药农一家人尽数投入沼泽之中。
一时间,痛哭声,尖叫声,嚎叫声此起彼伏,那郁鹤中却在大笑之中,甩袖离去。
季明烨好容易等到那伙人离开,连忙出来施救。
可惜只有药农一人懂得在沼泽中使用的悬浮之法,还能被季明烨强行拉上来,可怜那对小儿女,早就被沼泽淹没至顶了。
季明烨不信邪,还要伸手去捞,不想他一门心思捞人,背部却失了守,被沼泽旁的毒物在背上狠咬了一口,整个背部登时黑紫起来。
那药农虽然悲痛欲绝,但也不能放任这救命恩人不管,他急匆匆的采了几颗药材,为季明烨敷上,那黑色止住了些,但仍然淤积在血肉之中,不肯散去。
瘴气加上毒物,回来的路上病情又被拖延,季明烨才会重伤至此。
其他人接到信号后急忙赶来,季明烨才将原委说出对药农说出。
那药农遭郁鹤中弄杀了一家人,早已痛彻肺腑,唯有一丝复仇念头支撑着性命,便一口答应下来随季明烨回国。
这下,季明烨才算有了几分对抗郁氏一族的胜算。
林纸鸢听得怔住了,紧锁的眉头从头至尾不曾松开。
季明烨像是怕吓着她似得,语调一直很平缓,对惊险之处更是含糊其辞,但依旧给林纸鸢听出了一声冷汗。
虽然如今一切已尘埃落定,但一想到季明烨在水潞国的遭遇,依旧让人胆寒。
那些艰难险阻,生死一瞬,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不是话本,不是评书,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她的郎君在闯那些生死关啊。
林纸鸢强忍着心中的那一抹惊惧,勉强笑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季明烨眉眼含笑,带着无数的希冀和渴望问道:“纸鸢,你可愿意和我回京城。”
第五十二章 季明烨,不管你去哪,我都……
回京城?
是回到季明烨口中的那个阴郁诡谲的季家去吗?
林纸鸢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双臂环绕着自己,呈现出了一副自卫的姿态。
这个提议唤醒了林纸鸢隐藏身体深处的恐惧,而季明烨将它生生挖了出来, 让林纸鸢去直面这种恐惧。
林纸鸢突然就退缩了。
她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在苟宅所经历的凌|辱倾轧。
苟举人不过是一个松阳县的富家翁,内宅之中便已如此不堪, 且苟举人无子,那些姨娘丫鬟撑破天了也是为了些金银争吵, 翻不出太大的风浪。
但季家, 就像是一个人世间的活地狱,里头该有多少阴谋诡计,稍不留意,便要以性命相赔,成为枉死的冤魂。
纵使最后侥幸获胜, 焉知不会近墨者黑,在战胜了恶人之后,成为新的恶人呢?
就像在大魁省的传闻中颇具仁义之名的季辅康, 不一样屈服在权势的引诱之下, 将结发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儿送上了西天吗?
林纸鸢的脑海中像是有着冰火两重天,一面是不堪的,龌蹉的, 可怖的深宅, 一面却是静谧的, 祥和的,无忧无虑的小院儿。
毫无疑问,谁都知道要怎么选。
她怎么能在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后,又回到那虎狼窝去呢!
林纸鸢犹疑的内心在她的脸色上暴露无遗,季明烨自然也察觉到了。
季明烨眼中的希冀一点点土崩瓦解, 心中对于这段感情的笃定也变得有些不牢固了,他明明是安稳的躺在床榻上,却感受到了如同乘船涉险般的风雨飘摇。
季明烨感觉自己在身死关头都没有这么害怕过,一个名字被他有气无力的唤了出来:“纸鸢啊...”
林纸鸢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唇:“不要说话!”
今夜她已经知道了太多的真相,她得好好的理一理。
重生后的时光在林纸鸢眼前飞速的闪过,那些欢愉与悲伤,险峻与静好,每一个刻骨铭心的瞬间,都有着季明烨的身影。
她看到了大婚之日,季明烨驱赶了众人,俯身与她拭泪。
她看到了季明烨气急败坏的质问她,为何不与自己商量,独身去对抗苟举人。
她看到了苟宅中升起的火光,那火耀眼夺目,碾碎了她心中的阴霾。
她看到了凶相毕露的独狼,正蓄势待发的向她扑来,而季明烨牢牢的挡在她的身前。
她看到了季明烨抱着她疯狂向梨香院奔跑,看到了他焦急得变了形的脸,季明烨那一滴灼热的泪光,仿佛现在还挂在她的指尖之上...
如果没有季明烨,曾经的小院儿,还是小院儿吗?
如果没有季明烨?
林纸鸢更加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她想到了第三种人生,那是比深宅还要可怕的,没有季明烨的世界,是她过去两个月所熬过的日夜。
林纸鸢抬起头,看向了季明烨闪烁的目光。
方才清创时,季明烨饶是剧痛,依旧能保有剽悍的气势,一声痛也不叫,甚至能在休息的间隙,强笑着去安慰林纸鸢,让她宽心。
可现在的季明烨却是完全慌了神。
他几乎开始检讨自己不该将一切和盘托出,这下好了,林纸鸢果然要被吓跑了。
这种家境,任谁都要跑的呀!
他为什么就不能再瞒一瞒?哪怕能拖延一会儿也好。
他需要这点儿喘息的时间,至少等他再缓一缓,至少让他先解了这多日不见的想念...
季明烨使劲摇了摇头,将心中这点儿可笑的念想丢在脑后。
姻缘讲究两厢情愿,若是他一味隐瞒,这其中的情意,终究要变味的,即便坦白之时,很有可能就是两人的彻底分离的时刻,他也必须要坦诚。
因为此时此刻,他想要谋求的不是一时的安稳,而是和林纸鸢执手偕老的一生。
但一想到林纸鸢刚才抗拒的眼神,季明烨就感到一阵一阵的泄气。
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展现自己的诚意,如果这样也没能让林纸鸢产生和他一起走下去的勇气,那他该如何自处?
他和林纸鸢相处得越久,就越难以割舍,如果现在林纸鸢说要离开,那无异于去摘他的心肝。
良久的沉默后,林纸鸢将季明烨低垂的头托上来。
季明烨的眼皮耷拉着,是个无精打采的模样,双眸像一潭死水,一点活气都没有,如同在等最后的宣判一般,看得林纸鸢心中一痛。
季明烨的下颌下已经长出了细碎的胡渣,又短又硬,尖利粗糙,扎痛了林纸鸢的双手,也给了林纸鸢一种真实存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