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歉意真称得上是发自肺腑, 几乎就要涕泪俱下,娇杏一边检讨自身,一边极力称赞绿衣姑娘长得好看, 夸得绿衣姑娘脸红如霞, 连说不必如此。
待到绿衣姑娘拿着丝绸兴高采烈的离去时,娇杏才直起身子,眼巴巴的看着林纸鸢。
林纸鸢这会倒是行起侍奉小娘的礼来, 将娇杏扶住, 往楼上走去。
客人们看戏看的意犹未尽, 还想跟上楼去,被春香一一拦了下来。
上得楼后,林纸鸢刚要看座,就见娇杏腿一软,已然是跪了下去。
林纸鸢吓了一跳, 赶紧将娇杏扶了起来,说道:“小娘,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娇杏腿已经开始打颤,哪里起得来,嘴里直说道:“好奶奶,求你放我一马,我立马收拾东西走人,只求你不要告官。”
林纸鸢扶了半天,那妇人只是赖在地方不起来,林纸鸢叹了口气,说道:“你放心,你不必走,我也不会报官。”
娇杏猛得抬起头,不可置信的说道:“果真?你不赶我走?”
林纸鸢轻哼一声,说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可是有条件的。”
听了这么一句话,娇杏倒是一下子就坦然了,她站起身子说道:“你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必定依你!”
林纸鸢说道:“我父亲不堪,你若不想跟着他,大可自行离去,我还能赠你纹银,你若要跟着他,须得收敛性子,安生度日。再有,我家小丫头不懂事,但也在我家呆了两三年了,你凡事教导她些,不可再骂她。”
娇杏连连点头,等着林纸鸢的下文,却见林纸鸢住了口,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娇杏诧异道:“这就说完了?”
林纸鸢道:“说完了,你可能做到?”
娇杏说道:“这有何难,我只求吃穿不愁,别的事,我定不再想了。那日对云哥儿,我真的只是戏弄他一下,就拿了他个荷包,还是冲着他荷包里的钱,绝没有其他心思,小丫头我是骂了几回,我回去就跟她道歉,成不成?”
林纸鸢点了点头:“甚好!”
娇杏低着头想了半日,说道:“你真没其他要求了?我好心虚,总觉得你还有事儿没说,叫我揣测呢。”
林纸鸢好笑道:“那你可揣测出什么东西没有?”
娇杏老老实实的说道:“没有。”
林纸鸢彻底笑了出来,说道:“回家去吧,小娘。”
娇杏犹犹豫豫的走到门口,又问道:“你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
林纸鸢说道:“我还当你不问呢,我去找了卖你的牙婆,这种人要帮你保守秘密,少不得克扣东西,我只需要许上重金,她便会如实相告。
我本来以为这事简单,不想连牙婆也不知道你的身份,但她看你来路不明,确实克扣了你的衣裳,想着给别的丫头穿,也好发卖。
我便将那些衣裳拿了过来,其中一件挑染牡丹纹样的百花绸裙,是大魁省牡丹绸缎庄今夏新出的花样,你大约是从大魁来的。
这条裙子还很新,裙裾上头却有水染掉色的痕迹,其他衣裙也有类似的痕迹,衣服上还有极重的熏香和酒渍,再加上云哥儿说你肤色偏黑,脸上有几点雀斑,应该是时常晒日头的人,我心里便有数了。
我叫了个可靠的伙计去大魁省,用人牙子给的画像围着牡丹绸缎庄旁边的几条河打问,很轻松的就问到了你的名字,你是六月刚逃走的花船娘子,抱琴。”
娇杏听得嘴张得老开,且有越来越开的趋势,所以林纸鸢长话短说,及时的避免了娇杏的下巴脱臼。
娇杏不禁说道:“真神了,林全安是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女儿的?”
林纸鸢轻咳了两声,说道:“娇杏,我打听你的身世时,还打听了你的人品,很出乎我的意料,鸨儿和龟公说你牙尖嘴利,惯是嘴上占便宜,倒是那些花船娘子对你的风评不错,说你出身贫苦,虽然贪财,但为人颇为仗义,再加上我让九云问家里的小丫头,她也说你骂得虽狠,却是一下都没有打她,我才会帮你隐瞒身世。”
娇杏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绯红,笑道:“诶呀,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林纸鸢笑了笑,又正色道:“你也不要得意,我知道你过去活得辛苦,软弱便会让人欺负,所以才会这般泼辣,但刀子嘴豆腐心只是比刀子嘴刀子心要好一些,恶语伤人六月寒,以后还请小娘慎言!”
娇杏忙点头称是,又对林纸鸢道谢不迭,呆了好一会儿才离去。
片刻之后,春香上得楼来。
春香看着林纸鸢,嗫嚅的说道:“林掌柜,我做错了。”
林纸鸢笑道:“不必,还是叫我纸鸢就好,春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娇杏来店里闹事了?”
春香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娇杏,真是贪得无厌,起先她来店里,还只是要些鞋面之类的碎绸,我想着没得告诉你教你烦心,便做主给她了,谁知她一日日变本加厉,最后竟要起绸缎来了。”
春香悄悄看林纸鸢的脸色,见林纸鸢并无甚不悦,这才笑道:“纸鸢,我是觉得她难缠,怕她来纠缠你,所以才瞒下的,你莫要生气。”
林纸鸢说道:“我也不是怪你,但店中无论大小事,必得报给我知道,你胆大心细,很多事都可由你去做,我自然是信你,但我心中,必须得有个成算才行。”
春香忙点头说道:“我以后知道了。”
林纸鸢又说道:“你说她要了绸缎,可我看店中账本,并没有这一项空缺,这是怎么回事?”
春香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垫了一些,没事啦,就当我送她的,也没多少东西。”
林纸鸢不肯放过,还是让春香仔细说了花费的纹银,尽数补了回去。
然后,林纸鸢乘此机会,将春香瞒下的一些难缠的事项都问了出来,尽数解决了。
春香心中佩服,自此不管大小事,都尽数上报,一丝隐瞒都没有了。
***
时光飞逝,周晏清和唐迎春的婚期已然到了。
这一日,唐迎春穿着由周守礼亲手染制的大红嫁衣进了梨香院的门,周守礼为儿子成婚,用尽了平生所学,那嫁衣色泽纯厚,颜色极正,映着晚霞,竟然显出些灿金色的光泽来,一眼看去,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周晏清将唐迎春小心扶了进去,看着唐迎春的盖头,笑个不休,细细看那盖头,描龙绣凤不说,边沿上居然还坠着一颗一颗的珍珠,看着华贵异常。
在一旁帮着迎亲的春香笑道:“这盖头真是华丽,我只见过缀流苏的,还没见过缀珍珠的呢。”
林纸鸢回道:“这珍珠原是舅妈的一条项链,舅妈有一天想戴才发现丢了,起先还以为是周表哥拿去当了,审问了一番才知道是拿去送给迎春了。
迎春那时候小得很,连针线都没拿过,也不知道贵重,三不知的把项链拆了,胡乱缝到了一块一文不值的布手绢上头。
事发后,周晏清和唐迎春吓得直哭,一直求舅妈,舅妈不忍心看大人责怪两个小毛孩子,加上当时周家不缺钱,便干脆将项链送给了迎春,如今迎春倒是将它缝到盖头上去了。”
春香笑道:“难怪周秀才看着盖头笑得满脸牙花子。”
这对新人一步一步的接亲,拜堂,每一处都伴随着亲人的祝福和众人的艳羡,是幸福至极的模样。
到最后入了洞房,周晏清的那帮子同案要闹,唐迎春用帕子捂着脸,羞得无处可藏,周晏清登时发了急,将那起小子一个个都赶出来了。
这一幕不禁让林纸鸢感到有些许熟悉,曾经她和季明烨拜堂的时候,也曾因前世的记忆哭花了脸,季明烨不仅没怪她,反而为她驱散了众人,转过头来对她百般维护,极尽温柔。
林纸鸢想到这里,不禁笑了一笑,下一刻,她低垂了头,在这场热闹欢欣中无所适从。
现在已是七月底,秋分已是近在眼前了,可季明烨还没有半分消息,饶是她再稳得住,也不禁慌乱了起来。
她不知道要如何去度过接下来的时光,如何承受季明烨可能再也回不来这个事实。
她在散场的声乐中默默的走了出去,看向天上那一弯玄月。
不知此时此刻的季明烨,还有没有命与她同赏。
突然,天上的月光似乎圆润了起来,有了满月的光辉,林纸鸢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才能辨别出一道月白色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