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叹了一声:“这后宫的确是该有个理事的了。”
知意手上一顿,抬眸看着太妃:“您的意思是要立后了吗?”
“明年皇上就该亲政了,中宫迟迟没有皇后总不行。”
皇帝登基六年,岁数渐长,后宫却还空无一人,太妃虽不说,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的,只是立后非小事,她做不得主,只有旁敲侧击提上几句。
“我方才回来,遇见彤史了,等勤政殿安排了人,皇上回来也算有些慰藉了。”
只是非太妃和知意所料,当日彤史前去勤政殿觐见,翌日就安排了四个年轻的宫女,眉清目秀,个个柳条似的身姿,清一色的美人胚子。
前朝后宫都以为皇帝能开个好头,毕竟少年血气方刚,经不住这样明晃晃的吸引,然而一夜过去,勤政殿安静的得不了,到卯时皇帝起身上朝,都未唤过一人伺候。
当然这就免不得让时时关注后宫动静的官员一头雾水,众人皆知这几个宫女只是铺垫,过了年皇帝就该亲政了,在此之前中宫之位必然会定下的。
只是皇帝这个时候怎么偏偏没动静呢?
等下了朝进书房,御史难免不得委婉的提上几句,宝座上的人脸颊微红,目光显得很是无辜,当着这么多人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朕想着先处处,待有几分熟悉了……”
“皇上多虑了!”一旁太傅张梁打断他:“不过是几个侍寝的宫女,皇上何故上心,将来和您琴瑟和鸣的,应当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皇帝静默了须臾,面上露出羞愧之色:“老师说的是,朕只是想着江山社稷为重,立后可以暂缓……”
张梁躬身拱手,扬声道:“皇上年纪不小了,开枝散叶是为重任,我大楚方能世代传承,永垂不朽!”
南胤脸上的红晕褪去,显得有几分青白:“好。”
南胤妥协,张梁立马松了一口气:“那臣与南大人、杜大人商论,让礼部开始操持,不日挑出各世家贵女,请皇上和太后娘娘过目。”
南惊玉、杜雍同为三大辅政大臣,深受先帝器重,先帝病重时将年幼的太子交托太傅张梁之手,令其辅佐幼帝,至亲政之时。
帝王通常十六岁大婚,中宫有了皇后,才能亲政,一统江山。
南胤欣然一笑,俊美的面庞在暗光里清晰起来:“有老师在,朕很放心。”
如此,立后一事,才如风一般穿透在朝堂上下。
初冬时节,入目皆是霜寒,花木多凋零,唯有园中簇簇斑斓晚菊傲然挺立,绚烂明媚。
巳时初的日光正浓烈温暖,知意扶着老太妃在御花园晒太阳,见远处一行人过来,眉眼弯弯,温声道:“娘娘,皇上来了。”
皇帝一身玄色朝服,气度朗朗,面容俊朗,清瘦的身肩逐渐有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有着年轻人灼灼的风华。
他笑起来,拱手朝太妃见礼,言语可见谦逊敬重:“孙儿见过祖母。几日不得空,未能向祖母请安,是孙儿不孝,还望您见谅!”
第3章 小不忍则乱大谋
皇帝少年老成,太妃怜爱地看着他,轻摇头:“一切以社稷为重,有知意在,我什么问题都没有。”
知意在老太妃左手边,被她这么一夸,不自在的笑了笑,南胤自然的站到另一侧,搭上手扶着太妃,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有被太阳晒过的红晕:“是,祖母身边有知意姐姐,孙儿很放心。”
知意登时惶恐,都说尊卑有别,不能叫姐姐了,南胤还当没听见似的,让外人听见,自己可不得脱一层皮。
她幽怨的悄悄瞪了他一眼,恰巧南胤看过来,四目相对,她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笑意。
太妃握着皇帝的手在前方石桌前坐下,抬眸望向丛中各色晚菊:“知意,那些菊花开得正好,你去摘一些,过会儿拿去勤政殿插瓶。”
“是。”知意垂首,知道太妃这是有话要和皇上说,随侍的人退到三丈之外,自己去了花丛里摘花。
宫人呈上热茶来,太妃抿了一口,手里捏着佛珠,看着那抹窈窕的背影,目光微动:“胤儿,你瞧知意如何?”
南胤顺着太妃的目光看过去,十八岁的大姑娘,正是如花的年纪,不青涩,也不老成,一颦一笑都带着赏心悦目的光华。
他多看了几眼,想了想道:“体贴沉稳,是祖母身边的得力干将。”
太妃笑了笑,转头看他:“那让她到勤政殿伺候如何?”
南胤才端上茶盏,一口热茶还没咽下去,听见这话险些失态的喷出来,好歹轻咳一声稳住了,涨得脸色通红:“祖母说什么呢!我和知意……”
“你在想什么呢?”太妃嗔他一眼,正襟危坐:“我是说你勤政殿少宫女伺候,陶嬷嬷年纪大了,总有疏漏的地方,知意能干,处理宫务也算井井有条。”
南胤这才知道自己想歪了,慌忙解释:“孙儿是说知意伺候祖母多年,想来您身边离不得她,我自然不能夺人所爱,勤政殿有的是人伺候,还是让她留在慈安宫吧。”
那头知意细心的折下花枝,放到鼻尖嗅了嗅,一眼看过去,能瞧见日光下白皙光滑的侧脸和修长如玉的脖颈。
太妃看了皇帝一眼,见他看了看知意匆匆移开视线,叹息道:“其实我先前是有这么个想法,你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我也放心,如今你长大了,是该立后选妃了,知意再去勤政殿也不合适。”
南胤讶然挑眉,没想太妃真的生过这样的心思,他和知意相识多年,因她是祖母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所以格外看中些,可要论男女之情,他当真还没生出过一点想法。
宫女二十五岁就能出宫的,太妃从来没想过要留她一辈子,甚至还和皇帝提过,将来若有机会在朝中给知意指门合适的婚事。
一开始太妃想着皇帝大婚前总要有人伺候的,与其从外头挑选不知底细的人,还不如自己培养一个信得过的人。
但她转头见南胤神色如常,也知自己没有乱点鸳鸯谱是对的,伸手拍拍他的臂膀,温声道:“如今进十月了,过了年你就该亲政了,皇后人选,在除夕前总是要定下的。外头的人都看着你呢,切记不要一意孤行,让人在背后说你闲话。”
少年有一双莹润干净的眼眸,眼睫低垂,却在日光下生出沉重的阴影来。
他眼神飘忽,有些尴尬:“祖母都知道了?”
太妃睨他一眼,气定神闲的样子:“都传到朝堂上了,我又不是耳聋眼瞎,总能听见几句流言。那几个宫女,是太傅安排的吧?”
南胤终是颔首,自嘲道:“祖母您瞧,如今孙儿的寝殿里,也安插上他的人了,可见太傅手段是何等高明。”
太妃心疼的看着他:“几个宫女罢了,宠幸宠幸也就完了,你若不喜欢,随便想个由头打发就是,别为难自己。”
说罢,叹了一声气,语重心长的说道:“胤儿,祖母知你这些年的不易,选后选妃,不止是为了个人喜好,更多的是要绵延后嗣,方能让我大楚百年国祚延续永存。”
皇帝膝上的手紧紧握成拳,面上表情却依旧淡然,眼前的人太妃再了解不过,知道他此刻心里难受。
“前儿太后来,隐晦地跟我提了提,等礼部择出年龄家世合适的世家贵女,总要让你挑几个进后宫的。你知道的,太后向来和软,不管后宫事,可见在她面前说话的人多了,才不得不找上我。”
当今太后是先帝继后,南胤生母孝德皇后过世后,才从贵妃册封为皇后,皇后之位坐了仅仅一年,先帝就龙驭宾天,二十五岁就成了皇太后。
她的人生才开始,却有了这么一个结局,心里难免觉得不是滋味,太后当初不能和孝德皇后相比,如今也还是庸庸碌碌。
以前在做皇后的时候就没怎么管过宫务,万事有内廷局操持,她偶尔过问几句就罢了,立后事关重大,不能掉以轻心,向来深居简出的太后娘娘,也不得求助到老太妃面前来。
南胤何尝不知这是张梁的人在太后面前进言,太后为了过清净日子才不得不来找太妃。
他低下头,羞愧道:“祖母辛苦了。”
太妃唏嘘,握住他的手,低声开口:“小不忍则乱大谋……”
太妃不插手前朝事,这话也是点到即止。南胤垂眼,长睫颤了颤,终是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