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意笑得眉眼弯弯:“准备妥当了,等会儿就开始清扫了。”
“以往小年,我们爱往集市上买酒果灯烛祭灶,欢欢喜喜的,就离过年更近一步了。那时候每年要换灶王神像,都是曾夫子给画的,他也不要钱,一家打了半斤高粱酒去就足够了。”
祝逢时说起往事,知意眼前也瞬间浮现了那些久远的记忆,原以为进宫多年都淡忘了,不想一回味,发现自己连曾夫子那两撇颤抖的小胡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曾夫子不随大流,是个特别的夫子,读书人多附庸风雅、冥顽不灵,曾夫人算得上村里的一个异类。
寻常穷人家的孩子很少有能读书认字的,女孩子几乎没有进学堂的。
但曾夫子不会重男轻女,学生不论男女,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他认为读书能够知礼,女子相夫教子,同样也要识文断字。
知意就是村里第一个进学堂的女孩子,那时父母健在,家里虽穷,可爹娘都有远见,认为曾夫子说的在理,于是拼尽全力让她念书识字。
后来爹娘相继去世,她住进了伯父伯母家,再没机会进学堂了。后面几年所学的东西,全是私下里年长几岁的祝逢时抽空教的。
那个时候祝逢时要准备科考,她不好再耽误他的时间,也就没有再读书的打算了,她不用考功名,也没多大用处。
知意感激的看向祝逢时,柔声说:“若非逢时哥哥相助,大约也没今日之我了。”
祝逢时赧然一笑:“说哪儿的话,你本就不凡!”
被他夸奖,知意笑颜如花:“你在朝为官,光宗耀祖,想必祝伯伯和伯母都引以为傲吧!如今他们住京城了吗?”
祝逢时点头,无奈道:“去年来的,我娘常说住不惯,想回乡下去。”
知意看着对面殿宇上的飞檐,疑惑问:“那嫂夫人呢?”
祝逢时愣了愣,面上掠过一丝红晕,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说来惭愧,这些年顾着仕途,尚未娶妻。”
知意惊讶了一瞬,便笑吟吟的劝道:“如今功成名就,逢时哥哥你也该考虑成家了,不然祝伯伯和伯母就该担心了!”
“你说的是。”祝逢时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眼中有闪烁的微光:“再等些时候吧,我如今也不着急。”
知意偏头,正好迎上他的视线,四目相对,便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对了,除夕夜宫里要放烟火,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玩这些,你若喜欢我到时候给你带些来。”
知意面上一红,忙摆手:“那都是小时候玩的,现在长大了叫人笑话,再者玩起来也没从前那般欣喜若狂了。”
话才说完,礼部尚书从殿阁里退了出来,叙旧的话也不能再说,祝逢时走了,知意便吩咐宫人开始扫尘。
洒扫时飞尘漫天,知意让飞燕伺候太妃去了小佛堂。
慈安宫正殿也供了一座小佛像,知意上了一柱香,才拿起棉布擦拭神龛佛像。
佛像供得高,为了不亵渎神佛,知意只能搬来一个凳子站上去。
还没等她站稳,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她一回头,看见皇帝怒发冲冠,大步流星而来,衣袂翻飞,裹挟着淡淡的龙涎香钻进鼻子里。
殿里还有灰尘飘浮,知意鼻子忽然痒起来,皇帝已然走到跟前,她没来得及捂住鼻子,就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然后口水就这么居高临下的,喷在了南胤那张金贵的俊脸上。
南胤的脸由红转绿,生生忍住了要把她丢出去砍头的欲望。
别的不说,他一定是史上第一个,被人喷一脸唾沫的皇帝了!
第24章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天地良心,要是这里有个地洞,知意一定要钻进去。
她颤巍巍的跳下凳子,手忙脚乱的摸出帕子给南胤擦脸:“皇上恕罪,奴婢没看见您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行不行?”
南胤把那在脸上胡乱抹的罗帕拽下来,差点劈头盖脸给她扔回去,好在理智让他稍微冷静下来,可新仇旧怨让他依旧怒不可遏。
知意哭丧着脸,心里还在埋怨他神出鬼没突然出现,没想南胤仿佛洞悉了她的腹诽,咬牙切齿道:“你知道上一个对着皇帝吐唾沫的人去了哪儿吗?”
“不知道……”知意叫苦不迭,活了十八年,就没有这么丢脸过,偏偏回回都是遇上他,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宿世冤孽啊?
南胤森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乱棍打死!丢进乱葬岗喂野狗了!”
他气势挺大,足够能震慑住人,但知意有一股迷之自信,总觉得他再生气,也不至于真的砍了自己的脑袋。
这莫名的信任到底来自哪里,她自个儿都说不清楚,看南胤炸毛吃瘪,她为自己处境担忧的同时,还有一股隐隐的兴奋。
她眸光明亮,好奇问:“原来除了我,还有人朝您吐唾沫吗?”
南胤气结:“没有!你是第一个!”
知意悻悻,看来是逃不过了。
“宋知意,你别试图转移注意力,你说你犯下如此大罪,该当如何?”他连名带姓的叫她,一脸的不耐烦,幸好成总管他们都在门口,没看清楚这边的动静,否则他皇帝的尊严都要丢尽了。
知意瑟缩了一下,惨然垂首:“奴婢有错,请皇上责罚。”
灰尘未散,金贵的皇帝在这里待不下去,径直去开了窗,凛冽的寒风刮进来,吹散了他一身的暴躁。
他回身:“你今天都干什么了?”
知意指着方才被他吓掉的抹布:“奴婢清扫神龛呢。”
南胤冷冷瞥着她,几不可闻的哼了哼:“没和别人说话?”
只一瞬,知意就明白过来,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您偷听我们说话?”
“朕又不在,怎么偷听?”他嘁了一声,傲慢的仰起头:“你们自己站在廊下,说话也不知道小心一些,真怕别人听不见?”
知意眼皮一跳,就知道他没安好心,竟然派人偷听她跟祝逢时的对话,如此厚颜无耻的行为,他怎么还能如此平静的说出口?
这毛病,真是数年如一日的深沉。
她咬着牙,不满道:“亏得我们是光明正大的说话,没避讳谁,若真躲到角落说悄悄话,不是有理说不清了?”
南胤心里酸得直冒泡:“听你这意思,是想和人家说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知意要再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
虽说之前太妃非说南胤喜欢她,她还不相信,这会儿听他字里行间的嘲讽,心上竟是莫名颤了颤:“皇上,您别是吃醋了吧?”
南胤心头趔趄了一下,顾不得什么风度涵养了,气急败坏道:“想不到你如此厚颜,往自己脸上贴金?”
知意朝他屈膝行了礼,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如此那奴婢可太感谢您了!”
“你想太多了。”南胤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模样,就恨不得上手去蹂.躏两把:“你吐朕一脸唾沫的事,没那么容易了结,你自己想办法将功折罪吧!”
“是是是,奴婢谨记。”好歹逃过一劫,至少南胤没真的生气,要把她丢乱葬岗喂野狗,这么一想,发现他忍耐力竟然还不小。
皇帝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知意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嘴里奉承了两句:“皇上好胸襟、好肚量!”
“那也只能容你罢了。”南胤一脸娇矜自傲,拂着袖飘飘然走了:“若是换了旁人,你看朕还留不留情!”
知意松了一口气,不想走到门口的人又去而复返,抱着手臂盯着她,凉凉道:“除夕大宴好好守在祖母身边,别想着到处跑,朕要发现你跟什么人在一起……”
剩下的话他不说了,留下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便扬长而去。
知意眼皮一跳,心道果然还是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小孩子,这么多年还真的一点没变过。
小皇帝年幼时总是眼巴巴看着自己,明明想找她玩,却又摆着皇帝的谱,从不主动找她说话,还是她连哄带骗,才让他放下身段,好歹有了这个年岁的孩子该有的模样。
只是不想这么些年了,他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怪异,难怪身边没女人,这般模样谁受得了?
南胤来去如风,就说了几句话,便又不见人影。
接连几日知意不曾见过他,只听说他忙着处理朝政,脱不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