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一直沿着官道往东走,直到走出二里地,他驻足观察四周,片刻后,拍了拍手。
林木间悉悉索索,一群侍卫打扮的人隐藏在其中,闻声拉着马车出来向他行礼。
夏枫将这群人仔细打量一圈,确定四下再无旁人后,倏然抬手打出几片树叶。
脆弱的树叶化作坚硬的利刃,凌空而至。几个士兵只听到了独属于锐器破空时尖锐的呼啸声,尚且来不及反应就轰然倒下,没了生息。
他们被人割破了喉咙。
中年人惊见异变突生,慌不择路地拔腿就跑,边狂奔边抱着头不断嘟囔:“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夏枫翻身从树上跳下,正堵在他面前,一脚将人踹了回去,利剑出鞘,搭上那中年男人瑟瑟发抖的脖颈:“老实点!你再抖可就真死了。”
那人瑟缩着抬头一看,明显认识夏枫,忙不迭爬起来跪地磕头求饶:“夏大帅,小人王集见过夏大帅。饶命,饶命,我只是奉陛下之命行事,决不敢……不敢勾结异族。”
“你倒是交代得痛快。”夏枫闻言收了剑,冷冷瞥他:“萧敬派你来的?你来跟傲木嘎谈什么?”
“陛下,陛下只交代小人来给神勇将军送一份手书,小人不知道那手书写了什么呀。”王集被吓得颤颤巍巍,趴在地上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股脑道,“三个月前,羌族的神勇将军忽然派人去西京找陛下的,说陛下承天之命,他们要助陛下成就大业。”
“神勇将军?”夏枫被这个称呼恶心了一番,“傲木嘎?萧敬给封的?”
她用剑鞘杵了下王集黏在地上不敢抬起来的头:“起来说话,别折我寿。山里那个校场是怎么回事?谁给傲木嘎和萧敬牵的线?”
八月初,她与萧明忱大婚时,傲木嘎明明还在怀远,没想到他竟然掉头来了中原。如若他一直在中原,只在破坏二人大婚时去过怀远,倒也说得通。
西北对从中原前去的百姓排查一向不严,如果中原腹地藏了一窝羌人,确实很容易混入西北。
“这个校场是……是陛下着人修建。作为……作为帮忙击退陆农卓的报酬。”王集勉强直起腰,却不敢站起来。
他努力组织语言,但主子萧敬实在没做过几件人事,只得磕磕巴巴道:“陛下登基后,外有强敌内有乱动。北贺南下,盛京又几次三番被陆农卓占据,迫不得已迁都西京,然而西京并不安稳,南疆人北上作乱,江汉骚动。只得……”
夏枫算是明白了,萧敬个老王八蛋跑去西京才发现,龙椅不好坐,哪里也不安全。但陆农卓抗击北贺,陈兵江南,盛京成了岭南军的临时军营。等北贺退兵后,他又想回来,就再次勾结外族,争夺盛京。
如今萧敬陆农卓二人打得不可开交,陆农卓因远离岭南,补给供应不足,勉强落了下风,撤出盛京。
王集见她正沉思什么,默不作声,害怕地咽了口唾沫:“神勇将军派人暗中助陛下退敌,陛下给他们提供粮草场地。这其中有没有人牵线小人不清楚。只知道在西京时,神勇将军的人找上了陛下。”
“我不杀你,回去后要怎么说就看你自己了。”夏枫冷冷盯着他,轻嗤一声:“但你若是敢直言遇见了我还能活着回去,想必萧敬不会放过你。”
如今想来,萧敬屡次派兵攻打寿州城,倒不像仅仅是觊觎寿州位置优越,粮草丰沃,更有可能是在掩人耳目。
在距离寿州五十里的地方,修建这么大规模的一处校场,不可能引起不了寿州军斥候的注意。
夏枫过来没有骑马,便沿着官道慢悠悠往回走。
林间风声朔朔,穿插着鸟叫虫鸣。她隐约觉得不对劲,不敢放松警惕,仔细观察周遭一切可疑之处。
忽然,上方的树叶剧烈摇晃,空中气息异常流动。
她拔剑出鞘,抬手格住致命一击,金石相撞,“铿锵”一声,掀起周遭尘土枯叶,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你是怎么察觉到的?”夏枫眉头拧紧,冷冷看向前方之人。
她带着万分小心潜入敌营,并未露出丝毫破绽,按理来说,傲木嘎发现不了。除非山谷校场之中,还有他人。
傲木嘎哈哈大笑,粗犷的脸上满是得意,用一种蔑视又不怀好意的语气开口:“我是怎么发现的不用你管,我今日也不是来跟你打架的。”
“你是不敢吧?”夏枫扯扯嘴角,嗤笑一声,“有话快说,没话滚!”
“我是来送你去死的!”傲木嘎忽然被激怒一般,抬起钢刀狠狠砍向夏枫。
四周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二人缠斗间,无数黑衣人出现在林木间,手持弓弩,直指官道中央的夏枫。
他们唯恐被发现,躲得很远,趁着傲木嘎出手之际,迅速跑上前找到位置,上好弩机。
不出十几招,傲木嘎就落了下乘,他当胸受了夏枫一剑,借着力道拉开距离,狠狠摔向远处。然后,连滚带爬地往山坡上跑。
一时间,万箭齐发。
这伙羌人不知哪里弄来的机弩,强劲有力,短箭离弦发出的争鸣声异常刺耳,力道比人为射出的箭重了不知多少倍。
夏枫左右躲闪,衣角被穿透了好几处,一直短箭贴着她胳膊肘飞过,躲无可躲,被擦破一道血口子。
一阵箭雨过后,她盯紧躲在远处大石头底下的傲木嘎,迅速贴地翻滚几圈。一手拎起傲木嘎前襟,一手持利刃抵住他的脖颈:“让他们住手,不然咱俩一起被万箭穿心!”
“夏枫,你是我今生最遥不可攀的对手,跟你死一起,值了。”傲木嘎舔舔嘴唇,忽然张眉努目,浅茶褐色眼珠望着蓝天,神色迷离:“天神,让我为你献出最宝贵的生命吧。”
夏枫将他狠狠惯向石壁,攥紧佩剑,随时准备格挡四面八方而来的利箭。
然而,没有丝毫动静,一阵悉悉索索过后,黑衣人尽数消失,只留下了半死不活的傲木嘎。
他一个两百多斤的草原汉子被夏枫摔得口吐鲜血,全身上下忍不住痉挛。
“人都跑了?”夏枫不明所以,“你们脑子有病吧?”
“我等奉命来到南方蛰伏,有必须要达成的目的。”傲木嘎抽搐完了,擦擦血站起来,丝毫不在意她的讽刺,“夏枫,这与你无关,也不会妨害到你们怀远夏家军的利益,大汗希望你不要插手。你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大汗希望战场上与你一较高下,而不是在你们国家的南方这种是非之地。”
“我呸!”夏枫没忍住啐了一口,顺带给他一脚:“他跟我玩釜底抽薪还不让我插手?还有,让乃蛮出来跟我说话,你一条狗还不配。”
傲木嘎被踹得黑了脸,持钢刀的手狠狠攥紧,一条条青筋从糙粝的手背上暴出。
他吐出一口血沫子,见夏枫没有杀自己的意思,一言不发地转身隐入林木间。
看方才这一场阵势,乃蛮八成在中原。夏枫联想到在延州城外一线天见到的石抹兀欲,以及他那一番让人恶心至极的话,竟冷不防觉得浑身发冷。
整个寿州气氛低沉,百姓关门闭户,指挥使府大门前却有些热闹。一行人收拾得衣冠济楚,在府邸门前进进出出。
夏枫低头瞧了瞧自己,衣衫破烂,血迹斑斑,大白天的跟个女鬼似的。跟门前那伙光鲜亮丽的人有些不搭,干脆绕到后面翻墙头。
她不是头一次翻这寿州指挥使府的墙头,对此地很是熟悉,随手捉个人问清萧明忱去向,轻车熟路摸了过去。
萧明忱人在前院一处偏厅,见夏枫迟迟不归,焦急得来回踱步。
邓驰匆匆忙忙从二门进入,到他面前拱手一揖:“殿下,外面那群人一直没完没了。都说了您车马劳顿,不宜见客。他们倒是好,一直堵在外面不依不饶。要不,属下干脆……”
“不能动手,本王去见他们就是。”萧明忱截口打断,捏捏眉心站起身抬脚往外走,临到门前又忽然驻足问:“还是没有大帅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
“我在这里呢。”夏枫的声音幽幽飘出来,吓得邓驰一趔趄。
她不知何时进了厅中,头发有些凌乱,形容也颇为狼狈,乍一出现,着实吓人。
萧明忱原本忧愁的脸上转瞬挂上笑容,转身回来搂住她,却忽然嗅到淡淡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