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江南战乱,众诸侯自顾不暇,咱们虽然偏安一隅,却可以借着偏僻的好处休养生息,以图长久。”
范普坐于帅帐下首,认真道:“宁王殿下的计策于西北有益,属下自然支持。只是,他毕竟初来乍到,您贸然将决策权给他,下面的人怕是不服。”
夏枫算是看出来了,他只是暂时放下成见,与宁王达成一致,还是不放过任何机会给人上眼药。
“拱辰,西北军民官商上下一心,宁王毕竟来自盛京,他当然不能明面上主事。但你是西北军掌书记,任事多年,左右莫敢不从,恶钱之事,还是要你来解决。”夏枫笑盈盈看着他。
“这……”范普咽了口唾沫,一时没了话。
他本意是想影射宁王,不让他插手西北政务,要处理恶钱与世家也该自己人做,根本不是夏枫所说这个意思。
夏枫难得正色一回:“拱辰,我知道你心怀天下,有卧龙凤雏之才。但你该明白,我是武将,最多做一军主帅。夏家长戟能夺天下,却不能治江山。”
“大帅。”范普忙站起来,拱手道:“属下绝无此意,只是担忧您。”
夏枫起身绕过书案,扶住他:“我夏枫会走路便会骑马,能拿勺子就能拿刀,不是为了嫁做人妻,相夫教子。拱辰,我是女子,爱慕宁王是人之常情,但在我心中,西北八州重于一切。”
“是,属下明白了。”范普静默良久,深深一揖。
接下来的几天萧明忱都在忙,夏枫几次傍晚找他吃饭都能撞上范普或者其他臣僚。
她偶尔坐下来听上一会儿,一群本就能喷能骂的文人一见她更加来劲,十句话里只有两句是谈正事,其余八句全是含沙射影互相问候祖宗。
这群臣僚与真刀真枪拼战功的武将不同,他们多半出身各地世家豪门或乡绅大族,像范普这种出身微末的反而占少数。
恶钱之事,表面上是萧明忱在帮助夏枫整顿吏治,实际上确是在动大族根基。这群文人不傻,尤其是个别人出身陇右大族,更加敏感。
夏枫乃至老国公夏毅,虽然从未出手针对陇右世族,却对他们讳莫如深。尤其是夏枫,手下受重用的心腹主将臣僚,几乎无人出身世族。
政策变革无不伴随着流血,萧明忱替夏枫做了这个恶人,就要首当其冲地挨骂。
“殿下,你知道我这几天听到的最多的是什么吗?”夏枫一手执剑,一手拿了条丝绢,小心翼翼地擦拭剑身,“说你心怀不轨,意图谋夺西北。”
“若不是你让厉小将军白天不离身地跟着我,这群人能指着我鼻子骂。”萧明忱轻笑,随即皱起眉,“这可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到夏国公面前抹黑我?”
“虽然我爹还没老糊涂,但三人成虎,唉。”夏枫摇摇头,一手搭上他的右肩,“殿下,任重而道远。”
她手中剑光一闪,搭在萧明忱右肩的手指安抚般轻按,豁然起身,转瞬间出了帐。
帐外不远处一队将士正来回巡查,春虫在泥土中鸣叫,安然平静。
她沉着脸转身回帐,嘱咐道:“你近日无论做什么都小心些,有些人按捺不住了。”
“放心吧。”萧明忱走近,握住她紧攥剑柄的手指,“我不会有事的。”
“你……”夏枫看向他清俊的面容,心中微动,“抱歉,让你在西北因为我置于险境。”
“阿枫,整治恶钱,打压门阀,这是我为了我的理想去做的,与你无关,与西北无关。”萧明忱揽住她,“万事开头难,但总要有一个开始,我如果身在别处,也会去做此事。”
“可是……”夏枫沉默片刻,“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是你去做这把刀。”
“我从小就很佩服商鞅,以身祭社稷,不计身后事。”萧明忱道,“但我不是他,我不会因此丧命。世道浑浊,我想劈开这破天烂地,去为百姓,为自己,争一个明天。”
他说完又有些难以言表地看着夏枫:“你……最近忙吗,什么时候有空?”
“你想干什么?”夏枫瞅他一眼。
“去你家,但你刚才说得有理。”萧明忱认真道,“如若夏国公听信谣言,我怕是进不了你们国公府大门,能不能跟我一起?”
夏枫仰起头看着他,唇角上扬,似笑非笑:“求我呀,殿下。”
第46章 我下去陪你。
“好, ”萧明忱点头,“阿枫,我求你陪我一起去你家。”
“你……”夏枫无言以对, “你这求人的法子倒是新奇。”
萧明忱笑起来,眼睛微弯:“听千珊说, 你本意就是要回怀远的,不与我一起吗?”
“千珊?”夏枫磨磨牙, 忽然想把她嫁给于邯了, 省的成天没事找事。
她把擦净的长剑收入鞘中:“咱们一起回去,怀远的细作一直没有处理,我不放心你自己去。”
“我记得你说过,你我之前在太原遇刺的同时,夏国公在怀远遇刺, 细作一直没有抓到吗?”萧明忱脸色凝重起来。
他们在太原差点让陈显给一锅端了,还害得萧明忱落入陆农卓之手。
陈显潜伏数年,隐藏极深, 他既然与怀远的细作有所联络, 那么怀远的这枚钉子极有可能如他一般,多年前就藏进了怀远。
“细作在那次行刺之后在无动作,我大概有些猜测, 却摸不准。”夏枫皱眉, “我怀疑细作在国公府, 乃蛮对你别有所图,进了怀远,务必要小心谨慎。”
“嗯,放心吧。”萧明忱揽在肩上的手臂微微收紧,轻笑:“阿枫, 能跟我说说你家里吗?除了夏国公可还有什么同族长辈?”
“没有,夏家血脉单薄,亲属长辈就我爹一个,你糊弄好他就可以了。”夏枫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拽到胸前,摆出一个二人搂抱的姿势。
“我娘早逝,我对她印象不算深,听说她生前叱咤战场,很是潇洒。我爹这些年来没有再续弦,但是府里有很多姨娘,你不必搭理她们。”
萧明忱顺从地搂着她:“表亲呢,不走动吗?”
“我娘出身怀远魏家,但她生性洒脱,不拘泥于规矩礼法,为家人所不容。听说她闺中早已定下夫家,我爹仗着自己西北主帅的身份硬逼着外公解除旧约,才让娘嫁给他,听说当时闹得很不愉快。”
夏枫笑了笑:“他们成亲后,我娘就跟我爹去了北线,怀远都不怎么回,别提走动了。”
“没想到,夏国公年轻时竟如此不拘一格。”萧明忱道。
“是啊,他知道我娘不甘困于内宅,所以教我娘功夫,带我娘上战场,他成全了我娘。”夏枫拉着他坐下,“他们成亲多年后,一直没有孩子,魏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硬塞了个女儿给我爹。就是魏姨娘,我家上下都是她打点,你可能见过。”
春天都快过去了,帐子里却还生着炭火,暖和得萧明忱昏昏欲睡。夜深了,他懒懒打了个哈欠,随口问:“嗯,好像见过,她和你母亲是姐妹?”
“没错,好像是亲姐妹。我娘刚去的那几年,魏家老夫人闹着让我爹把她扶正,我爹不同意,连带整个魏家都不待见。”夏枫说着说着开始漫无边际地瞎想,晃了晃身后的人:“若是哪天我死了,你会去娶的女人吗?”
“不会,”萧明忱困得上下眼皮打架,迷糊呢喃,“我下去陪你。”
近日经常有世家大族中人上门拜访,原先冷冷清清的国公府大门前十分热闹,将本就不想营业的夏国公扰得烦不胜烦。
纵使他深知自己女儿本性,也信得过宁王殿下为人,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二人之间的计划,却依旧觉得烦躁。
他老人家日日斗鸡遛狗,饮酒寻欢,每天烂醉的时候追忆老朋友,醒来继续找乐子,其余琐事一概不管。
但自从去年夏枫入京救回了个宁王殿下,夏毅的好日子直接终结了。
宁王殿下不愧是深孚众望,走到哪里那里不安宁,有他的地方就有乱子。如今这人竟然一心勾搭自己女儿,夏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觉得这事坚决不成。
他年纪大了,权柄都交给女儿,深知自己一把老骨头已经没什么用,管多了还会给夏枫添乱。但事情一个劲的找他,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萧明忱看着夏国公不达眼底的笑意,直觉寒气从脚底一阵阵升起,面上愈发真诚:“晚辈最近在军中帮阿枫处理些琐事,没想到竟烦扰了您,真是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