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应淮从没认同过“001是许柔浪”这个观点,无法将自己当时的心情代入,自然不可能相信。
甚至会觉得她此举是在挑衅。
“如果你再提许柔浪。”男人细长的手指抚摸过少女涨红的脸,“我不介意研制五年的作品直接报废。”
他松了手,001就直接脱力的摔倒了,因为半个身子探了过去,倒下的时候免不了碰到一些菜肴。
瓷器破碎的声音尤为清脆,菜汁晕染在白色地毯上格外醒目。
陆应淮看了一眼,别开目光,再说话时已经面色如常,甚至称得上愉快,“你吃完了就回去吧,早点睡。”
001离开了餐厅。
只有他一个人了。
陆应淮目光一点点冷了下来,他点了支雪茄,夹在指尖,却没有抽。
烟雾缭绕,他眯着眼睛,出神的看着蜡烛。
空荡荡的,漆黑一片,只有这里有一片微弱光火,可它终究是要燃尽的。
许柔浪给了他十年温暖,十年光火,十年绮丽,然后如烟花一般收场。
许柔浪死后的近一个月,陆应淮整日躺进棺材里,与尸体相拥而眠,可液氮保存尸体的方法会让活人严重冻伤。不可能一直待在那里,于是陆应淮,用五年时间,废寝忘食,日夜不眠,倾尽全力打造了一个和他的娇娇一模一样的仿生机器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只是觉得这样的话,娇娇应该也算一直在他身边了吧。
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倘若他一直一个人,也不会难熬,偏生他体验过冷暖,体验过一个少女明目张胆的偏爱。
人总是害怕孤独的。
完成研制001这件事,就像一个路人猝不及防达到了目的地,他忙忙碌碌的走完这一程,完成了日思夜梦的事情后,又一次开始迷茫无措。
他做的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哥哥,记—住—我。
哥哥,记—住—我。
哥哥,记—住—我。
我记住娇娇了,可娇娇已经不在了。
我如何度过余生。
陆应淮饮尽红酒。
极力回想少女开心的模样,突然歪头笑了一下。
和少女的神情重叠。
不够。
他要——和娇娇一模一样。
雪茄燃到指尖,烧了皮肉,陆应淮似是无感,仍旧一次次歪头笑着。
直到空气里有了微微焦灼的味道,那点火光缓缓熄灭。
神明总是浪漫又残忍。
【四周目】虔吻荼靡
许柔浪回去简单洗了个澡,把满是红酒的衣服换下来,准备在衣架上随手拿一件。
她的指尖在一排排裙子前不做停留,忽然一顿。
里面有一件是她曾和陆应淮抱怨太宽松,穿起来不漂亮,让陆应淮扔掉的裙子。
陆应淮给001准备的衣服都是新的,看着漂亮又合身,却不难看出高定模式化的痕迹——这些没有一件是陆应淮亲手做的。
这件由陆先生亲手做的白裙子,不知怎么就混了进来。
许柔浪记得的,当时陆应淮正在写东西,听到她小声抱怨,于是后来就收起来了。
过了这么久,许柔浪再次看到被她嫌弃了无数次的裙子。
原来他没扔。
她摩挲着布料,百感交集,心情忽而复杂。
许柔浪微有些潮湿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她再次穿上这件裙子,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
宽松的裙子不衬身材,又不是居家款式,只让人觉得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陆应淮设计裙子鲜少有不考虑外观而只在乎舒适程度的时候。可就是因为这件裙子宽松,布料又柔软轻盈,穿起来十分舒服,再一琢磨,似乎也并没有当初那么招人嫌弃
许柔浪压了压眼角,想推门出去,手到门把手时,又收回手,局促的整理了一下裙子的褶皱和头发。
怕陆应淮生气。
可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当许柔浪走到餐厅,一股呛人的香烟味扑面而来,浓烈的酒香夹杂莫名的刺鼻焦灼味道,无端让人觉得孤独。
陆应淮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
他的手里还夹着一支燃半的雪茄,四周散落几个烟蒂。香烟的火源熄灭在他的食指与中指的皮肉间,烟灰似乎已经碾进了血肉里。
许柔浪看着就疼。
她把熄灭的雪茄小心地从他手里拿了出来,找到橱柜里的应急医药箱,小心的处理了一下伤口上的烟灰,又把药水涂在上面,直到有干净的鲜血流淌出来,才小心翼翼的将纱布包裹起来。
陆应淮似乎有些疼,他睫毛微颤,在消毒水触碰到伤口的时候低声呢喃了句什么,却没有睁开眼。
许柔浪听到了。
是“娇娇。”
她不知道陆应淮是真的喝醉了,还是在半梦半醒中欺骗自己。
无论哪种,都让她心疼。
“娇娇在。”许柔浪轻轻吹着包扎好的伤口,脸贴在他未受伤的指尖蹭了蹭。
“陆先生不准吸烟了。”
陆应淮没有应声。
许柔浪这次清楚,陆应淮的确喝醉了。
“许柔浪”是雷区,如果他清醒时听到这些话,肯定会生气。
想到这里,许柔浪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现在竟然在吃自己的醋。
“我们回去了,去卧室睡,好吗?”
男人迷迷糊糊地抬头,眯着眼睛看她,却抵挡不住睡意,终是没看清,只点了点头,在许柔浪的搀扶下回卧室。
陆应淮很重,但他下意识控制着平衡。倒也不至于重的让许柔浪走不动路。
好在餐厅到卧室的路不长,许柔浪把陆应淮安顿在床上,帮他把衣服脱掉,又煮了碗解酒汤,其他只能他明天起来自己洗澡。
“哥哥,起来喝解酒汤。”许柔浪坐在床边,看着睡颜安静的男人,极不情愿的开口。“不喝明天头会痛。”
陆应淮太累了,只有睡觉的时候才能放松一下,如果不是必须喝醒酒汤,她不想打扰。
陆应淮睡意较轻,即便喝了酒,在第一声“哥哥”时,他就醒了。
不过也只是醒了而已。
他眯着眸子,昏暗的灯光下看到一身皎洁月色的裙子。
“……娇娇?”
两人皆为一惊。
陆应淮以为许柔浪还没死。
许柔浪知道他认错了。
陆应淮以为001是许柔浪。
虽然她的确就是001。
这太难解释了,许柔浪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感觉被猛的抱住。
醒酒汤洒了半碗。
她匆忙地把碗放在桌子上,想伸手推开陆应淮,却突然感觉肩膀一阵濡湿。
男人声音沙哑,还有些无措和惊喜。
“娇娇,我做了个梦。”
“我…我以为你离开了。”
举在半空的手忽然一顿。
这个在外界优雅理智,矜贵温柔的男人,在醉后哭的像个孩子。
许柔浪怎么能忍心告诉他:不是的陆应淮,这不是梦。
选择只在一瞬之间。
哪怕他真的要把001拆解,也无所谓了吧,她做不到把他推开。
许柔浪闭了闭眼,心一横,抱住了陆应淮,男人身上有酒香,混着荼靡香气,让人心安。
“娇娇没有离开,一直在的,好好睡一觉。好吗?”
许柔浪哄着,却感觉有点不对劲,还没等她察觉其他什么,就突然被推开。
她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陆应淮坐起来,低头平静地看着她。
如果不是眼尾泛红,根本没人相信他喝了酒。
“你怎么在这里。”
他嗓子仍旧很沙哑,酒精麻痹大脑会让人暂时分不清现实,却不会让人失忆,他揉着发痛疲惫的头,神色愈发冰冷。
许柔浪心里“咯噔”一声,知道陆应淮醒了。
“你喝醉了,我扶你回来。”
陆应淮闻言脸色未变,“那你怎么还不走。”
许柔浪一阵尴尬,又没办法对这个狗男人发作,只能压着火气低声解释:“你喝醉了,我来给你端醒酒汤。”
陆应淮的视线落在桌上,他拿起碗,不顾温度还滚烫,直接一口喝尽,然后将碗放在床头柜,揉了揉眉心,淡漠又疏离:“衣服脱了。”
许柔浪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把这件裙子脱下来给我。”
“或者我再说清晰一点。这件裙子你不能穿,明白了吗。”
他字字清晰,句句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