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低分者的处刑,或者说,是针对傅骢一个人的处刑,周雪光低着头,为傅骢感到一丝难堪。
借着玻璃的反光,周雪光瞄到了傅骢,他对课堂上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还在握着笔,算啊算的。
在历史老师冷笑着念到最后一张试卷之前,周雪光突然站起来,“老师,我想去洗手间。”
教室里顷刻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大家都不敢动弹,但大家都在往这边“看”。
历史老师一愣,盯着她。
人都已经站起来了,腿再软,也得撑下去。
周雪光鼓足了勇气和她对视,眼睛眨也不眨,终于,在眼睛因睁得太久而要流出眼泪之前,历史老师皱着眉,“去吧去吧去吧。”
积攒的怒气受到干扰,短时间酝酿不出下一场。历史老师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傅骢,你来说说看,为什么大题全都空着?”
周雪光走到后门的时候,听见傅骢大声说:“我睡着了。”
历史老师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他的坦然和坦白,却又被他似乎很是理直气壮的语调激起了一点愤怒,再有周雪光好似指责她不该当众报分数的眼神,几种情绪交织,她经验不足地走下讲台,走过鸦雀无声的教室,站到傅骢身边,每说完一个答案,就强硬地指指傅骢的试卷,“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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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后,文武大宝贝蹦到傅骢身边,对他竖大拇指,“牛啊傅骢,竟敢在考试的时候睡觉,还敢当面对老师说实话。”
“行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去打球,我带了科比签名的球。”
男生们兴奋地跟着傅骢出去了,一边走一边互相抢着篮球看,然后发出羡慕的惊叹。
汤媛也来称赞周雪光,“牛啊雪光,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周雪光抱拳,“过奖过奖。”
“我都不知道你哪来的勇气,我都快吓死了。”
周雪光想,是啊,她是哪来的勇气呢?要知道,她可是见了老师都是躲着走的学生啊。
想来想去,她想到了那天傅骢坦白的脆弱,他说你可以嘲笑我了,其实是说,你不要笑话我,他说别提糟心事去打球,其实是说,不要戳我伤口,假装它不存在。
人的表达很复杂,有时候自嘲说明真的不介意了,有时候自嘲是假装不介意,好像你用不介意的口吻说出来,你就真的能不介意了。
周雪光真的很感谢他为她做过的所有事情,傅骢学习好,家境好,人聪明,只有他帮她的份,少有她帮他的可能。
被他帮助和爱护的感觉真的很好,有时候,她也会偷懒地想,就让他帮她就好了,反正,他看起来也很开心啊。
这种念头只是浅浅地划过脑海,就很快被她甩掉了。
正因为被关心被爱护的感觉很幸福,她才想要让他也拥有这种幸福。
她也想要爱护他,保护他,让他一直笑。
当她爱上他的时候,她就拥有了勇气。
分班1
周雪光的勇气并不是很充足,至少在面对物理试卷的时候,她还是很胆怯的。
第一节晚自习开始没多久,物理老师就把她和几个同样考得不好的同学叫出去,笑眯眯地好似要和他们谈心。
一开始确实是谈心,物理老师说一些鼓励的话,又让他们分析错误原因,在最后一节晚自习之前把错误原因讲给他听。
因为物理老师还算温和的态度,周雪光稍稍放心了一点,掏出物理书,开始对照试卷查找错误原因。
靠着物理书,她解决了80%的错题,剩下的几道大题,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了。
到这时,她还没有很害怕,老师们最喜欢聪明学习好的学生,其次喜欢不那么聪明但态度端正肯认真学的学生。
于是,周雪光拿着试卷放松地出去了。一中为了不打扰学生上自习,在外面摆了桌子方便学生请教老师。
出去之后,她的噩梦就开始了。
物理老师把大题的思路讲了一遍,周雪光没太听懂,就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物理老师的情绪上来了,又把思路说了一遍,末了问她,“你怎么就听不懂呢?!我讲的这么清楚你怎么就听不懂?!”
周雪光最怕这种夹杂着怒气的反问句了。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胡红英。
在她小时候,胡红英忙着赚钱养家,应付生活已经让她精疲力尽,再加上她本身做事风风火火的性格,对待周雪光的学习就容易着急上火,周雪光做作业但凡慢一点,她的急脾气就上来了,“你就不能写快点吗?!”“你是猪脑子吗,加减法都不会算?!”“你到底听没听懂?说话!”
在这样的高压之下,周雪光的反应越来越慢,而胡红英的嗓门就随之越来越高。周雪光不敢哭,如果她哭,胡红英会更加暴怒:“你还哭?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做,你有什么脸哭?!”
那种感觉非常痛苦,就好像她不会做题目,就是有罪,就应该受到批评,受到不耐烦的对待,受到辱骂,而她竟然敢因为这些批评辱骂哭泣,那更是罪加一等!
而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觉得怎么做都是错,只好缩在那里战战兢兢,等胡红英的脾气过去。
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她早已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却没想到在物理老师这里,又重新经历了一次。
脑子被吓懵了,她又没办法思考了,只能攥着笔对着试卷,沉默地等待物理老师的脾气过去。
也许是周雪光沉默的样子让物理老师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妥,他,翻开物理书,在几个公式下面重重地点了点,强压下怒火,“这几个公式你总认识吧?带公式你总该会带吧?!”
其实周雪光更怕他压抑怒火的样子,因为那意味着,如果她再不会,这次的爆发会比上一次还要猛烈。
周雪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教室的,明亮的日光灯照得教室有如白昼,她却觉得自己的头顶暗无天日。
最终还是惨白着脸掏出物理习题册来做,胸口的火苗弱得仿佛随便一缕风一滴水都能让它熄灭,不过周雪光忍住了,她忍住没有哭,她想,至少要跑过两千米,至少要跑上这么一次。
何雪兮探寻地看了她几眼,周雪光假装没看见。
周雪光和何雪兮的关系很奇怪,曾经,周雪光的差成绩是只能暴露在傅骢面前的,后来,她和何雪兮坐同桌,成绩差完全没办法掩饰,周雪光反倒破罐子破摔,不再掩饰了。
这也是周雪光没办法讨厌何雪兮的一点,是客套也好,是为人体贴也好,何雪兮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对周雪光成绩的好奇。
她上课从来不往周雪光这边看,无论是做题还是写试卷,她连眼角的余光都不飘过来。
周雪光很感谢她的不好奇,她的不好奇,让她那层薄面子得以继续维系。
周雪光有种奇怪的预感,就像她肯承认何雪兮朗诵水平高一样,何雪兮也不屑于在背后诋毁她。
她没有依据,只是一种直觉。
把课本上的例题和公式完全看完又做一遍之后,周雪光再翻开物理试卷就比较有底气了。
归根结底,她对物理的恐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不了解自己的水平,哪里掌握得不好,哪里学得牢,她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当她不了解自己的时候,她就倾向于低估自己的水平,不自信地做,自然只能得出不自信的结果。
晚自习大课间的时候,王浩告诉大家,期末考试过后会文理分班。
一般来说,学校都是在高一结束才开始文理分班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文理分班整整提前了半年。
这则提前了半年的消息,无异于一颗爆炸的原子/弹,顷刻间就点燃了所有人的恐慌和迷茫。
一个个同学像挤在火锅里的食材,随着沸腾的汤身不由己地左摇右摆。
在前途两个字面前,没有人能做到坦然。
周雪光呆呆地盯着物理书,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放学的时候,周雪光习惯性地往傅骢那里看,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想要得到一个建议,也许是想要知道他的选择,也许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想听他说说话,想和他走一段路。
文武大宝贝,王浩和傅骢勾肩搭背地走了,周雪光握着书包带,心想下次吧,距离分班还有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