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时候,周雪光被“哐啷”一声动静惊醒了,其实声音也不是很大,只是她心里存着事,睡得不大安稳,所以格外容易被惊醒。
空调徐徐吐出气流,让她有些发冷。周雪光等了一会儿,关掉它,摸黑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她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如果不这么做,就会惊扰到妈妈不愿为外人知的秘密。
客厅的灯灭了,灯灭的瞬间,周雪光隐约看到妈妈拿着一本旧相册回了房间。
她知道那本旧相册,也知道妈妈会看哪一页。最开始失去爸爸的两三年,她妈妈经常看,有时痛哭失声,有时埋怨指责,有时怀念失神。
不用想,照片的内容就自动出现在周雪光脑海——那是爸妈的“艺术照”。背景是九十年代照相馆常用的白塔湖光图案,年轻的爸爸妈妈依偎在一起,笑容闪闪发亮。
这是爸爸妈妈唯一的一张合照。“你爸结婚前说得好听,说什么每年都要去照相馆拍一张,结果有了你之后,照片是一张没见着。”
胡红英曾经这样和她抱怨过,抱怨的底色,是甜蜜的粉色。
像大多数中国家庭一样,一个家有了孩子之后,所有妻子老公的角色都要让步,孩子是唯一的主角。所以年幼的周雪光当仁不让地占据着父母中间的位置,每一张。
周雪光突然觉得自己挺混蛋的。
她一句指责或反对的意见都没有说,却表达了比指责和反对更伤人的意思。
她往她妈心窝上插了一刀。
时间给她的记忆润了色,一层又一层,把她和父亲相处的弥足珍贵的片段凝成了琥珀。
她不希望有人取代父亲的角色。
她希望母亲幸福。
顺拐啊顺拐
踢正步是项神奇的训练,如果你正常走,最多也就是姿势不到位,诸如手臂不够正,腿抬得不够高,一旦你被要求放慢速度定格,那么,别扭就来了,它会从脚底蹿到后脑勺,每一根汗毛都觉得不对劲,要用强大的理智阻止自己同手同脚的冲动。
周雪光的死穴,就是定格版踢正步。
偏偏三班的教官是个十分敬业十分负责的教官,他把周雪光单独叫出来,给她开小灶。
这下周雪光完蛋了,她就像是脑子短路似的,觉得正确的姿势哪哪都不对劲,非要摆成同手同脚才顺当,练了七八次,周雪光羞愧地都要哭了,教官眼神幽幽的,也快哭了。
好在总教官吹哨宣布休息,再踢下去,周雪光觉得她要自/燃了。
大家分散去喝水,喝了水又赶快回来保持队形盘腿坐。周雪光都不好意思去喝水,后排傅骢戳戳她,她一转头,一瓶矿泉水贴到了她脸上。
“你从小到大都这么逗吗?”傅骢说。
“别说了,再说我只能剖腹谢罪了。”
“喝点水吧,多喝点才能有傻气蒸发。”
周雪光飞过去一个眼刀,恨不能用眼神把他就地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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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傅骢的调侃,周雪光总算不那么尴尬了,毕竟走不好踢正步,那就是拖全班的后腿,大休息之前有一次小休息,因为她没踢好,全班都跟着多站了两分钟。在太阳直射的操场上,两分钟说是两年也不为过。其实大家也没有表现出怪她的意思,只是周雪光自己很过意不去。
“不能够啊,看你一副脑瓜聪明相,不像是小脑不灵光啊,你别是别的班派来的间谍吧?”
“冤啊~~”
总教官的口哨恰恰就在这时吹起,军训前教官千叮万嘱,总教官的口哨是最高指挥,不管当时在干什么,立刻停下一切动作,立正站好。
当时有男生问大号在紧要关头怎么办,教官的黑着脸说,那也要立刻出来。
有一次吹哨过后,傅骢顶着一张便秘脸回来,周雪光问他怎么了,他气急败坏地说创业未半而中道崩卒,周雪光当时没忍住往傅骢的屁股上看了一眼,气得傅骢当场说要和她绝交。
总之,总教官的哨子是很恐怖的。
操场顷刻间鸦雀无声,周雪光这一声“冤~~”就像被掐了脖子似的,在寂静的队伍里分外明显,于是,刚站好的队伍就响起了一连串的“噗噗”忍笑声,就像点了一串鞭炮,炸得东倒西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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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了这场笑的福,等到再次休息的时候,有女生过来叫她一起去上厕所。
说实话,周雪光想不通为什么女生要一起上厕所,纯生理的东西,没有也创造不出来啊?但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知道,在学校这种环境,没人结伴的落单的女生,会显得不合群,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洗手间里挤满了女生,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们,浑身都洋溢着青春的朝气,三五一群凑在一起,嗡嗡声不绝于耳,让人如置蜂巢。
“真希望能下场雨,最好是暴雨。”
“我只恨我身体素质太好,怎么晒也中不了暑。”
“就冲教导主任那堪比X光的眼睛,中暑也躺不下去,再身残也得志坚。”
洗手间的门开了又关,细细碎碎的吐槽里,周雪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句话——“你看到我们班傅骢没有,特帅。”
周雪光通常不会做偷听的事的,但因为被八卦的主角是傅骢,她想多听听,最好能从中听出点黑料,以报他三番两次嘲笑她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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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去教务处看到了,应该就是你说的傅骢,教导主任亲自给他弄学籍什么的。”
“听说是从北京来的,和同学打架打输了,一气之下跑我们这里借读来了。这剧情也太偶像剧了,就差一女主角就齐活了,怎么样?王杉菜?李杉菜?周杉菜?”
一中对早恋严防死守,女生们又对早恋二字正敏感着,即使是对某个男生有好感,女生也绝不会承认,反而会在嘴上嫌弃。女生们笑笑闹闹地说着一些玩笑话,像什么她才不会喜欢道明寺那种小痞子啦,幼稚冲动的男生不是她的菜啦,二世祖很差劲等等,气氛一片欢乐。
听到想听的内容,周雪光应该高兴的,但不知怎的,她忍不住张嘴为他辩白了一句,“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啊?”嬉闹声戛然而止,几个女生面面相觑,汤媛说:“我们只是开玩笑啦,没有恶意的。”
双方都知道这只是属于女同学八卦的小乐趣,当不得真,但到底还是被扫了兴——当一群人嘻嘻哈哈吐槽贬损一个人,只有你较真地去客观评价的时候,就等于是在批评她们的言行不够高尚。
女生们结伴走了,周雪光站在原地,知道自己又搞砸了一次融入集体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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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雪光沿着树木搭成的栅栏走过去,一转弯,就见傅骢倚在墙壁上,他听见脚步声,转过头对她笑出一口小白牙,“这位同学,你很识货啊。”
“现在我改变态度了,你竟然偷听女生讲八卦。”
“冤啊~~”傅骢学着她的语调,一唱三叹地,“同学你要知道,男女厕所是相邻的,我完全是路过,再加上腿不够长,没在她们说话前走远点。”
“哔,影射警告。”
“哪一句?腿不够长?”
周雪光踩着太空漫步就在几天前,她虚踢他一脚,傅骢朝前一躲,贱嗖嗖地说:“你很不用再提供更多证据了。”
“你怎么长成这样了啊?”
“我该哪样啊?高冷禁欲的?”他绷着脸,一丝目光都不乱瞥的,“邪魅狂狷的?”他又换了一副斜眼看人挑眉的表情,“可爱弟弟型的?”他眨巴着眼,扑闪扑闪地看着她。
他每说一种类型,就换一种表情,最初的惊愕过后,周雪光已经笑抽了,捂着肚子几乎喘不过气。
“你别介意她们的话,她们说的都是玩笑话,当不得真的。”
傅骢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我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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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雪光很想问他来一中的真正理由,但想了想,又把话咽了回去。他们之间隔了十多年的岁月,再亲近的关系,时间也会冲淡它,她不能仗着曾经的亲近,就肆无忌惮地碰触他今日的隐痛,即使她是想去关心。
就像她和妈妈,明明是最亲近的两个人,却弄到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自从那天她说了那句话之后,胡红英就再没有和她说过钟叔叔的事情了,有时候她想要开口说自己不介意,可每每刚说了几个字,胡红英就会打断她:“小孩子家家操心这些干什么?你管好自己的学习就行,我看不少学生暑假都去补课了,你一个暑假就看点闲书,新学期自己要心里有数。还有你们学校大部分都是住校生,人家住校生就比你多一节早自习,你也要抓点紧,别糊里糊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