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的自我修养+番外(38)

这是桓羿,是……她的殿下。

“哦?”桓羿的动作微微一顿,“你说,我听着。”

甄凉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然后才开口道,“我的确不是宸妃娘娘的人,就连我的身份,也作了假。”

桓羿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显然,这一点他也早就猜到了。

甄凉只好继续道,“在入宫之前,我只是宁州府兴宁县槐树村的一个孤女,听说是五六岁时逃难过来的,发了一场高烧,前事都忘了,被贾家当做童养媳收养。”

“什么?”桓羿知道甄凉的身份里肯定有作假的地方,却没想到实情竟然会是这样。

但这样一来,说不通的地方就更多了。

甄凉识字,不但识字,还写得一笔好字。甄凉知道宫中朝中许多的秘闻和隐事,她的仪态、她的规矩,没有一处不妥帖,仿佛从小在深宫里长大。无论怎么想,也不该是这样的出身。

“我所说的都是实话,殿下遣人一查便知。”看出他的震惊,甄凉又道,“至于我身上的种种不和谐之处,殿下可知道……‘庄周梦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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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庄周梦蝶

《庄子·齐物论》记载:“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这段文字也是《庄子》的经典之一,桓羿当然是读过的。

听甄凉这么说,他面上不由出现了几分惊疑之色。这些古文经典之中,经常用譬喻方式来讲道理,《庄子》尤其如此。其中更有许多幻想的内容,如《逍遥游》之类。

庄周真的曾经梦到自己变成过蝴蝶吗?这谁也不知道。而这样的事情是否存在,也是古往今来众人议论的焦点之一。

桓羿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是甄凉梦中变成另一个人学会了那么多东西更荒谬,还是她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自学成才更荒谬。

但是他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甄凉依然这样说了,就姑且算是真的。

旋即,桓羿又意识到了另一个漏洞:庄周梦到自己变成蝴蝶,那是连物种都换了。可甄凉既然了解那么多与皇宫大内相关的东西,那么她所梦到的那个人至少应该是真实存在的,否则无法解释。

民间时常有这样的奇闻,说某地某某死后还魂,言说自己是另一地的某姓之人,而他所说某姓之事,都能一一对上。

甚至还有男变女,女变男……凡此种种,听起来十分荒诞不经,莫非甄凉也是如此?

等桓羿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在整理衣袖了。他不由哂然一笑,既然甄凉敢说,他如何不敢信?至少要先听听她后面的话,才能判断是真的还是编的。

“庄周梦蝶,你又梦见自己变成了谁?”桓羿问。至少肯定不是他娘,这让桓羿心里没那么慌了。

“我没有变成谁。”甄凉微微摇头,垂着眼道,“我只是在梦里,经过了往后二十年的人生。”

刚刚重生的那段时间,她确实经常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不知自己是真的经历了那二十年的人生,还是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境,又或者……她只是机缘巧合,偷窥到了未来的冰山一角。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但是现在,她已经可以肯定,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她的妄想。

她梦见了往后二十年的人生,换句话说,甄凉是从二十年后回来的。这比甄凉“庄周梦蝶”,更让桓羿吃惊。

但是,却也正好解释了那些自己原本怎么都想不通的地方。

如果甄凉曾经经历过一次,那么字迹、学识、举止仪态,就都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自然不会出身乡野的孤女。至于宫廷秘闻,包括宸妃死亡的真相,都可能是后来公开的信息,又或者

“你在那二十年间,也曾入宫?”桓羿问。

如果甄凉说的是真的,她是在梦中经历过一世。那么梦里的她必然不会懂得这么多,更不识字,也就不可能入宫成为女官了。但既然她知道那么多消息,又选择入宫来帮助自己,也就能轻易推断出这个结论。

只是想到这里,桓羿捏着袖口的手指不由微微收紧。

他曾经想过,甄凉背后还有一个人,就是因为那个人,她才会来到自己身边,事事助力。没想到,那个人可能会是自己。

二十年之后的自己。

甄凉果然在他的注视下轻轻点头,“说来惭愧,正是得殿下照拂,我才能入宫。”

桓羿闻言,用一种莫测的视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甄凉被看得微微不安,他才点头,“原来如此。所以你入宫之后选择到和光殿来,就是为了报恩?”

“是。”甄凉心下微微一紧,有些害怕桓羿问起她入宫的始末。

虽然桓羿已经见过了她最狼狈、最糟糕的模样,但那毕竟是将来,现在一切还未发生,甄凉也希望它永远不会发生。

好在桓羿并没有问,轻易放过了这一点,转而问道,“你如何知晓母妃的死因?”

“是殿下亲口告诉我的。”甄凉轻声道。

桓羿微微一哽。

他曾经不止一次觉得甄凉是在透过他看向什么人,果然并不是他的错觉。

但是得到了答案的桓羿却并不高兴。

如果甄凉在意的是别的什么人,那么他至少还可以努力超越对方,让甄凉只能看到自己,不再理会旁人。

偏偏是自己。

二十年后的自己,于甄凉有“知遇之恩”,彼此信任到连这种隐秘都可以坦诚以告,别的又何须再问?

他转开眼,抻平了刚刚被捏皱的袖口,若无其事地换了一个话题,“说说后面这二十年会发生什么吧。”

这应该是个很安全的问题了。

然而桓羿问出口之后,甄凉却没有回答。

桓羿有些惊疑地转回头,就见甄凉看着他,眼圈儿却渐渐红了。她的眼睛里仿佛藏了千言万语,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殿下一定要知道吗?”

这样的反应桓羿微微一顿,旋即下定决心,“当然。”

既然侥天之幸,得到了这样一个窥见未来的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提前预知了一切,自然也就更容易行事。

哪怕,他已经猜到,上一世的自己恐怕并不顺利。

但就是因为不顺利,所以才要吸取其中的经验教训,以免重蹈覆辙。

“承熙五年,”甄凉低着头,连衣袖都不捏了,两只手用力地绞在一起,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安,“殿下随陛下秋猎,途中遇袭,马车……坠落山崖,殿下,双腿尽废。”

短短一句话,甄凉停顿了好几次,最后的尾音还是带上了几分哽咽。

桓羿猜到自己应该遭遇了很大的挫折,却也没有想到真相竟会如此残酷。难怪有时候,甄凉的视线总会无意识地落在他的双腿上,就算只是看到他走路,也会高兴。

“后来呢?”他问,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甄凉。

虽然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后来二十年的一切故事,应该都是从他废了双腿开始。如果甄凉没有出现,他不知道母妃竟然是被人逼死的,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振作,恐怕会一直颓废下去。

桓衍一开始应该是不想让他死的。所以桓羿回宫之后,纵然没有任何防备,送到和光殿的东西也没有被人做过手脚,顶多是东西次了一些。

他的心思,桓羿多少能猜到一些。无非是终于抢到了最珍贵的那一样东西,于是更要留着桓羿这个毫无威胁的手下败将,好好在他面前炫耀一番。若少了这一段,岂不就是锦衣夜行,无人知晓?

可惜那时的自己,根本没几分志气。时间久了,或许桓衍也会觉得索然无味,不想再留着他。

那场袭击究竟跟桓衍有没有关系,其实已经无所谓了。但总之,连摔落悬崖都没收了这条贱命,桓羿或许就又想活了。

一个想活着,一个不想让他活着,事情还会有别的发展吗?

不过这会儿,让甄凉说一说后来的事,也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不再总想着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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