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趁势牵着她的衣袖带着她走,又觉得有些唐突,手藏在袖中抬起又放下,终于还是没有伸出去。
卖孔明灯的地方很多,随便找找就能找到,边上围了一圈的人在那里往灯上写愿望。
吴懿挤上前去买来两盏,递过一支笔给杨湘瑶。
“写了什么?”见她将笔还回去,吴懿不禁好奇问道。
杨湘瑶点起蜡烛,将写了字的一面对着自己,怪道:“愿望哪有写了给人看的?要不,你写了什么,你也给我看看?”
“那还是先算了吧。”吴懿笑两声,把蠢蠢欲动地想要凑过来的脑袋缩回去。
两盏灯渐渐充盈了热气,松开手便缓慢地升上天空。
两人一起抬头,望着它们一点点地汇入其他的众多孔明灯里,汇聚成另一条星河。
吴懿觉得此刻气氛正好,他喉结上下滚动,咽了咽口水,斟酌着唤道:“玄清……”
杨湘瑶应声回头。
“我……”
未出口的话,被乍然响起的呼喊声淹没了。
下意识地伸出手擒住身侧慌张奔过的人影,吴懿皱着眉,有些被打断的恼火:这些偷儿开工得还真是时候,半天也不肯多歇。
被擒住的偷儿挣了两下,没想到这个看着文弱的书生手劲儿这么大,不仅挣不开,还握得他手腕都要断了。脸色就跟被偷了钱的是他一样,真是奇怪得很。
偷儿无法脱身,扯着嗓子骂骂咧咧地叫开了,逮着什么难听的就骂,直呼他瞎了狗眼,错拿了好人。
四周人群见状,无人敢上前去发表什么意见,仍旧站在原地,只把目光汇聚到他们身上。
杨湘瑶袖着手笑盈盈地站在一旁,眼神好像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
方才惊呼“捉贼”的失主终于提着裙摆小跑着姗姗来迟。
“……姐姐,就你这样追人,十个荷包也不够偷的,人家早就跑得没影儿了。”杨湘瑶心道。
见吴懿已经揪住了偷儿,女子连连道谢:“多谢这位公子,正是趁奴不备,偷了奴的荷包。”
“你这偷儿,快将荷包还来!”她气愤道。
“俺可没偷,你丢了钱,也休要冤枉好人!”偷儿叫得比她还响。
“若非你偷了钱,我怎会追你到此?我亲眼瞧见的,就是你!”女子见他赖皮,急道。
偷儿把身上所有口袋都翻开来,倒出来抖抖,掉下一堆杂物,就是没有她的荷包:“哪里有?啊?哪里有?”
“你!”女子心中焦急,一时间带出些哭腔,“你定是藏在别处了!”
偷儿轻蔑地斜她一眼:“那你倒是来搜啊!”
他用力地从吴懿手中往外拔自己的胳膊:“放开俺!平白冤枉好人,大过年的,晦气。”
“你也知道晦气呀。”一直未曾开口的杨湘瑶笑起来,“那你偷的时候就没觉得晦气了?说说,这是什么?”
她右手剑指上挑,偷儿感到他刚刚跑动间塞进里衣,已经滑到腰带处的荷包摇动起来,来不及用手去按,就直直飞出了衣襟,悬在他与女子之间。
女子惊喜道:“这正是奴的荷包!”
“这……我……”偷儿原本盘算着,要搜一定也是这个抓着他的书生来搜,到时书生防备松懈,他转头就跑,拐进小巷里一会儿就能把人甩了。
没想到书生身边的少女整了这么一出。
女子与杨湘瑶核对了里面的金额,高高兴兴地把荷包接回来,在远处被盏盏花灯晃了眼睛,到近处一瞧才发现似乎是曾经见过的:“哎,你不是杨……”
杨湘瑶朝她点点头,示意她不必惊诧。
女子眼神在她和吴懿之间逡巡了一圈,了然地冲她微笑,拿着荷包回去找自己的友人。
“你看,天这么冷,你在外面讨饭吃也不容易,偶然犯了错呢——是可以理解滴。”她语重心长地用奇怪的口音对偷儿道,“所以呢——”
杨湘瑶坏心眼地停住不说,偷儿眼中燃起一丝希望:难道他们要放了他?
热心市民叫的本地治安巡逻队已经出现在街角了。
吴懿等他们过来把偷儿交给他们,冷笑着接过话茬:“所以送你去个不愁吃住的地方住一阵子。”
“希望你在里面好好改造重新做人。”杨湘瑶总结道。
不理会偷儿在苦苦哀求什么“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七岁小儿”,杨湘瑶嗤笑道:“关我什么事?手脚健全的,什么正经活计找不到?偏你要偷。”
直到听到平时打过不少交道的都头恭恭敬敬地与那书生讲话,偷儿才明白过来自己这回究竟热情问候到了谁头上。他吓得两股战战,生怕自己今晚就被暗杀在牢里。
见偷儿惶恐不已地被带走,杨湘瑶狐疑地问道:“难道你以前……凶名在外?怎么吓成这样?”
吴懿无语地瞥她一眼,不想说话。
“对了,你之前想说什么来了?被他打断了的。”杨湘瑶也只是开个玩笑,问起旁的来。
吴懿苦笑着叹气,之前正好的气氛全都没了,但他也不想再等。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趁今天和她挑明,愿不愿意的,之后慢慢追也不妨。
思虑片刻,他还是开口了:“我……”
一柄拂尘骤然横亘在他们身前。
又被打断了。吴懿心中已经无悲无喜,他面无表情地想,这时候宁愿信点玄学,他以后挑日子一定先翻翻黄历。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他回去真的翻了,发现果然不宜告白。
第33章 说话的艺术
来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戴着一只面具,猛虎的森森獠牙下露出了下半张脸,整个人裹在漆黑的披风里。他将人拦下后沉默着收回拂尘,从面具的虎眼中射出他如蛇般阴冷的目光。
街上游人如织的欢声笑语似乎都向后远远退去,渐渐被拉扯成一片模糊不清的嗡响,星光、灯光一齐暗淡下来,只勉强辨得清对面的人影。
风,乍起。
寂静无声间,只闻梅花坠入尘土时一瞬的悲鸣。
尽管男人不发一言,却也可知来者不善。
人,未曾谋面,而这气息,却是杨湘瑶极为熟悉的。
“是你?”她打破沉默。
“是我。”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在他喉咙深处似乎还压抑着蛇类吐信一般的嘶嘶声。
“你竟然真的来了。”杨湘瑶感叹道。
谁能想到,祯国国师宇文肃竟趁着上元节孤身潜入呢?
“你早知道我要来?”宇文肃玩味道。
“我知道即便你今天不来,也总有一天要来的。”杨湘瑶淡淡道。
他被阻隔了一切窥探渠道之后,会追着她的灵力找来也是可以想见的事。
“那么,你是来做什么的?”她不想再这样和他打哑谜,直截了当地问道。
宇文肃哑声笑起来:“呵呵,只是想与杨贤侄聊聊罢了。我已订好了座,不知贤侄可愿赏光?”
“不过,无关的人……就不要带上了吧。”他淡漠地扫过吴懿,轻蔑道。
仿佛在看脚边爬过的微不足道的蝼蚁。
恶意在言语里纠结成密密匝匝的网,张开至极致,想要将人一口吞噬。
这些吴懿都无法看见,他只感到森冷的寒意在脊背上蔓延,令他的呼吸都要凝滞。
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搭上他的手腕,寒意消弭于无形,杨湘瑶的声音透过隐秘的波动清晰传来:“你先别动,别说话,跟着我。”
“那可不行。”她无知无觉般朝宇文肃笑道,“你若不叫他去,我便也不去了。”
宇文肃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再阻止,一甩拂尘,侧身引道:“如此——请吧!”
他并非忽然现身,而是现在才找到时机将他们二人拖入这个暂时的结界里。
结界中步步杀机,唯有他所走的一条路能供人安全无虞地通过。
他走得并不快,但每步迈出,看起来都极远,几步间便已身处长街尽头。
杨湘瑶却并不着急,她搭着吴懿,领他一步一步慢慢走着,定要等到吴懿踏上了她前一步的足印,才肯迈出下一步。
宇文肃冷眼瞧着,嘲讽道:“原来这位公子竟不良于行?需要贤侄这般牵着才能走?”
杨湘瑶随意道:“有时候人是会希望脚下的路长一些的,不过我想先生可能不明白吧。”
宇文肃冷哼一声,等他们走到面前来,才再度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