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懿无法触及那样的未来,唯有这些青涩的笔迹能令他得以一窥她的学生时代。
而这笔迹的主人就坐在他身侧,青丝半挽成髻,余者便如水倾泻,散落在她的肩上。她的手指轻轻捻起书页,悄无声息地翻过一页,不愿让纸张翻动的声响惊扰到旁人。
可惜她的一片苦心并没有起到作用。吴懿的心本就不静。他从未遇见这般学识丰富、聪慧有主见的姑娘,一直以来都向她投去了不少关注,那日交谈过后更是不自觉地便会把目光投过去。
他想看到什么?从前是好奇,现在杨湘瑶已经袒露了她的大部分秘密,他还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
吴懿也说不上来。他把目光移回来,闭目清心,重又投入进复杂玄奥的知识里。
传信的士兵先在窗口张望一番,见屋内有人,才到门口来轻轻敲门。
吴懿起来过去开门,搭着他的肩把人让到门外去说,另一手将门虚掩了。
杨湘瑶的书读得可比他自己认真得多了。
再进来时杨湘瑶已经抬起头来,疑问地望着他。
“没什么事。”吴懿走回去坐下道,“年底了,庄钧想要宴请我们这些北军将领,说是答谢。”
“他来的时候该打的早就打完了,有什么好答谢的。而且日常巡逻不可松懈,有几个人愿意去?”杨湘瑶不屑道。
“我是没法推辞的,驻地文官设宴,又是这么个名头,邢将军怎么也要去露个面才是。旁的人……或许张明会去吧。”吴懿数道,“或许能把道清拉上。四个人,怎么也算是很给面子了。”
杨湘瑶向椅背上一靠,怜悯道:“真可怜啊——难得的休假还要浪费去和他打机锋,这种时候我才庆幸自己是女孩子……”
吴懿把手上精致的请柬递给她,笑道:“你可清闲不了——你以为这是给我的?打开看看吧。”
米白的纸张上残留着花瓣汁液印染的痕迹,洒了一层细碎的金粉,缭绕着熏香的气息。
杨湘瑶瞬间转为了满脸的不情愿。
“庄钧的夫人不知为何改了主意,带着一家人来北疆过年……这位夫人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希望与同在北疆的将军们的女眷多走动。”吴懿又道。
“正巧雪霁天青,园中梅花开放,故设宴赏梅?”杨湘瑶念道,“酒桌上问不出来的事,便去问枕边人。还是同一天,他夫妻二人怕是商量好的。”
“这方面他们倒是肯下心思。”吴懿道。
杨湘瑶叹气:“可惜不好拒绝。嫂嫂们大约也都会去的。”
听闻庄钧自已家里两房姨太太都不是安稳的主,正房夫人也是硬气的,整天闹得鸡飞狗跳腥风血雨的。
人越多的地方是非就越多,希望这帮女人们能在外人面前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可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种宴会不出点什么事情简直都对不起他家复杂的人际关系。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愿意去。
吴懿看出她不情不愿,安抚道:“初次设宴,必不至于有什么意外的。只是几位嫂嫂待人真诚,还要辛苦你多照看。”
“……”杨湘瑶腹诽道,“你直接说她们单纯易被骗就得了呗。”
她点点头,再度执起书卷。
半晌,吴懿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天庄钧送来的簪子,你还留着吧?”
没有看她戴过。看来是真的不喜欢了。
“嗯。”她一边看书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后天要戴上吗?”
“嗯,戴上吧。”
第23章 赴宴
庄钧不愧是曾经做过京官的,虽然人不在京城那个繁华名利场,该有的排场却一个都不少。
几辆马车早就在门前候着,借了夫人的名,说独个儿在家寂寞无聊,想早些叫姐姐妹妹们去和她说说话,解解闷。
邢阳和吴懿借口公务,等稍晚些再自行前往,关文和潘涵润、杨钰三人推说巡逻不可松懈,没有过去。黄兴一心都在火器上,这一早就又跑去铁匠铺里“监工”去了,看样子是准备在那儿消磨上一天,气得县城里的小铁匠恨不能东西打出来之后先照头给他来一下。
张明倒是陪着自家妻女一道坐进了马车里。张兰儿被不放心的父母裹上了一层又一层,唯恐她受了风,远远看着像个大大的糯米团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既然父亲不去,关晴雪就把杨湘瑶拉来和她一起坐,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扯着她问东问西,一定要她变个戏法儿瞧瞧。杨湘瑶无可奈何,反驳着“我可不是变戏法的”,被她缠得没有办法,终于还是给她变了一个。
晶莹的冰霜在指尖凝结成了一朵小小的花,然后簪在了关晴雪的发间。
见女儿与杨湘瑶相处不错,关林氏坐在另一边温柔地笑着看着她们。偶尔夸赞杨湘瑶性情与外貌,柔声叫女儿多和她学着点。
杨湘瑶莞尔,心道您女儿和我学了那还了得,那就直接从率直泼辣一步变成离经叛道了。
她向关林氏状似羞涩地笑笑,转头又和晴雪嬉闹在一起。
“好啦,”关林氏劝道,“你两个歇歇吧!别把头发闹得乱了,不好整理。”
两人闻言真的停下来,各自理了理发髻。
开玩笑,两个平时都是随手把头发梳了一抓一扎的人,今天为了去赴这位县令夫人的宴,难得地早起花了好大的功夫来盘头发,可不能弄乱了。
当然杨湘瑶不怎么会,对她来说能扎出一个完美不毛糙的丸子头就已经是极限了,关晴雪也一样。所以是关林氏亲自动手,帮她们两个梳了一模一样的分肖髻。衣着也是款式相似的。
杨湘瑶穿着浅杏色的上袄,配了洁白的绣花下裙,头上戴着庄钧送来的金钗——好叫他知道上次他闹出的乌龙已经完全平息了。他可以看不到,但是这番功夫不能不做。关晴雪与她一般打扮,只不过上袄是藕荷色的,她抗不住风,又多加了一条围脖。温婉中带着一丝俏皮,与平日里风格截然不同,又不至于太过张扬,把主人家超越了去。
两人打扮得活像姐妹一般,是以当庄钧的夫人罗氏见到她们时,一时间竟辨认不出哪个是今天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
杨湘瑶人不在京中多年,但她以前留下的传说还在京城里流传。三岁识字四岁熟读诗词歌赋五岁出口成章文成武就,京里的传说总是在传的过程中被说得越来越离谱,最终成为了“别人家的小孩”的典范。
后来她在外修仙,为了恰饭到处给人画符算命,渐渐地也有了些名气,传到京中的时候就又变成了“前知五百载后知五百载,出口断人生死”的神仙模样。
也因此即便京城里所有学龄儿童都对这个传说恨得牙痒痒,也只敢在心里抱怨两句——废话,说出口的话被她知道了怎么办啊!
罗氏虽然一直有心与京中权贵家的夫人小姐们结交,奈何那个二品大员遍地走的地方,庄钧一个小小芝麻官,人家实在看不上。
眼下虽然庄钧攀上了侍郎这条线,但总归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杨家在军中向来是说得上话的,便是皇帝也要给几分面子,和他家小姐多走动走动总归不是坏事。
可罗氏随着庄钧上京的时候,杨湘瑶早已出门修习去了,她连远远见到对方一面都不曾,完全不认识,只晓得对方大致的年龄。
所以这两个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小姐,哪个才是杨家的?罗氏只好先上前热情地迎了,说些对所有人都适用的客气话。
关林氏与张明的妻子李氏虽然娴静,身为官家夫人的礼数却都通晓,两人先与罗氏叙了几句,便把几位姑娘一一介绍给她。
罗氏先夸了张兰儿乖巧讨喜,又赞关晴雪飞扬灵动,随后一把牵起杨湘瑶的手,握在掌心,一边轻轻抚着一边滔滔不绝地夸开了。
那模样,像极了七大姑八大姨见到家里最讨喜的姑娘并询问她有没有男朋友时的样子。
杨湘瑶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右手不露痕迹地轻轻挣动两下,发现没有办法把手从罗氏的桎梏里取出来,只能由着她牵着自己向后园走去。表面上波澜不惊,甚至随着她说话的停顿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的笑容,塑造出合格的优秀但谦虚的大小姐的形象。
谁看了不得叫一声好,她觉得自己如果有幸回到现代甚至可以去逐梦演艺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