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被留下守营的偏将关文对着杨钰不住地挤眉弄眼。
“这是……”邢阳不愧是主将,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试图了解情况。
杨湘瑶从地上蹦起来,手忙脚乱地一通比划,说清了前因后果。见大家的目光停留在她抓着的那只手上,讪笑道:“这个……这不是我在正当防卫的时候出现了一点意外嘛……”
本来只是想让他失去战斗力然后生擒,结果这家伙反抗太激烈了,明明都要支撑不住了,还不停地召出骷髅来。
她的剑自然是锋利的,于是在斩开挡在他身前的骨架的时候,连带着把他架在胸前的一截手臂也斩了下来。
鲜血飞溅。
“我本来想给他接回去的……人道主义关怀……不过他好像不太乐意。就只能先止了个血。”杨湘瑶无奈道,“我觉得你们可能有话要问他?”
邢阳很快做好了安排,示意大家可以自行散去。
“那这个……”她示意一下一直抓着的手。
“他已经不要了,扔了吧。”吴懿掷下淡漠的一语,随着邢阳离开去审问那名神官。
杨湘瑶嘟囔道:“是不是不太好啊……”
公孙冽接过她手上的东西,道:“我来处理吧。”
杨钰对他点头致意,然后把自家妹妹拖走。
救命,要被老哥骂了!杨湘瑶投去求救的眼神。
公孙冽表示爱莫能助,潘涵润满脸看好戏的神色,朝她挥挥手,做出“自求多福”的口型。
杨钰清楚地记得,这应该是杨湘瑶第一次对人动刀。在家时不会出现需要她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的情况,在外时她寄回来的书信也只是偶尔才会有“今天遇到了一个长得超恶心的怪物”之类的小小抱怨。
因此,虽然对她自作主张就跑到战场上来这件事有些生气,杨钰还是更加关心她的精神状态。
毕竟他也是体会过的,自己的刀第一次真正沾上敌人的血的感受,与演武场上战友间你来我往的交锋是截然不同的。那天晚上他回营之后一个人闷在一边,晚餐草草嚼了几口干粮了事,还是潘涵润过来按着他吃完了饭。第二天他还是得提刀上阵。杀与被杀,习惯了也就是这么回事。
可她不一样。没有哪个父亲或是兄长愿意让自己家的小姑娘在别的女孩子每天最大的烦恼不过是纠结于该穿什么样的衣裙去赴姐妹的邀约的时候,用敌人的鲜血为自己染上红妆。
于是杨钰沉默了。
杨湘瑶很明显没有正确领会到此时的沉默的含义,她抢先道歉:“对不起。要跑来这里却不告诉你们确实是我不对……”
毕竟她早就与父亲和兄长建立了稳固的信息传输途径,没有办法用事发突然来不及通知他们的借口蒙混过去。
“瑶瑶。”杨钰打断了她,“你……没事吧?”
杨湘瑶一怔,旋即明白了自家哥哥在担心什么。她笑道:“我没事啊——没有受伤,情绪平稳,精神状态良好。”
她不知道怎么让他相信这一点——她时常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似身在云端,以旁观者的姿态静默观察这个世界。她不属于这里,即使在此处生活了这么多年,也不过就像在进行一个长线任务。当她的目的达成,打出了自己想要的结局之后她的面前就会跳出巨大的胜利标识,然后她会回到那个更加真实的世界去,或许还能赶得上一顿丰盛美味的午餐。
这些话很显然是不能对哥哥说的。即使说了,他恐怕也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所以面对杨钰狐疑的神色,她只能干巴巴地重复:“真的没事。”接着试图用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笑容来打消他的疑虑。
即使她也有很多事需要重新思考。
例如这次声势浩大却完全没有记录在案的对熙国军营的突袭。
闹到这种地步,很显然不能用“不重要”来解释这次事件在原剧情中的不存在。很显然祯国内部也存在一个会对战局造成巨大威胁的术士,经过对营地的窥视之后派来了他属下的神官。
整个事件中,和原剧情存在出入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这个时间的她不该在这里。
仔细想想,一直以来,她都怀着属于穿越者的莫名自信,觉得一定可以在这个世界搅风搅雨所向披靡,打出自己想要的剧情,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参与会对世界线造成的影响。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要好好反省才是。
不过现在有一件比自我反省更加迫在眉睫、要人性命的事。
“哥。”她期期艾艾地开口,“打个商量呗……能不能先别和爹说……”
杨钰闻言冷笑道:“别告诉爹?你倒是长能耐了,啊?今天大家可是都看见了,守营有功,等捷报发回京城,爹能不知道?”
“这场仗打完之前,你是没有办法离开战场的。以后遇见这种情况,你也会时常被征召。瑶瑶,一旦踏足这里,你就这辈子就要和它绑在一起了,你知不知道!子承父业有我就够了,你凑什么热闹。”他压低声音,带着明显的愠怒。
“爹年纪大了,我们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他一直不希望你走这条路的。”杨钰叹息,拍拍她的肩,“算了。你回去歇歇吧,明日还要出阵的。”
杨湘瑶目送他离开,摸摸鼻子,苦笑:可是我早就选定这条路了啊。
第9章 云根
熙熙攘攘的街道,带着厚厚皮草帽子的客商往来其间,各色口音的汉语、胡语充斥着整座城市。它不大,却也是座独具特色的边境小城。
这是昔日的云根。
自从两国开战,这里就归于死寂,家家户户大门都把紧闭着,墙壁上布满了刀剑劈砍留下的疮疤,寒风从摇摇欲坠的门窗的破洞中灌进不知还有没有人居住的房屋。
野猫在倾颓的瓦砾间翻找着什么,忽而竖直了耳朵,“喵呜”一声轻巧地跃进巷中的黑暗。
咔嚓。
勉强幸存的瓦片被人踏上,断作两截。来人沿着方才那只猫儿的踪迹,往小巷的深处去了。
……
祯国阵法被破,袭营不成,只有暂且后撤。
北境守军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从祯国手中收回被夺走的城池,他们士气高涨,一路上收复失地势如破竹。
杨湘瑶只需要接受命令、随队出征、获取胜利就可以。唯一让她担忧的就是对那个术士一无所知。被抓住的神官当天晚上就暴毙在狱中,而他们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大家一致认为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出现术士的可能性极大,因此杨湘瑶与公孙冽每天轮换着守营与出阵,可敌人的术士销声匿迹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虽然并不明显,但是大家对此的防备都有些松懈,这可不行。
“玄清。有空吗?”
杨湘瑶放下手里用来拨火的树枝,回头去看:“师兄?军师?有什么事吗?来坐。”
吴懿和公孙冽走过来,也不客气,直接在她身边坐下。
公孙冽先开口:“这几天议事你都没有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我以为……”杨湘瑶摇头,心道:原来我可以去的啊?
吴懿道:“并非机密,自然可以来。我们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个啊。”杨湘瑶稍加思索道,“我坚持我第一天的观点。我们捉到的那个不谈,布阵的那个也不是掌控者。祯国拥有一个——至少一个——高威胁性术士单位。他或许不在前线,但是有足够的能力通过各种方式对前线战况产生影响。”
“他们至今未有动作。”
“除去那些一直以来的交战区,祯军南下之后侵占的第一个较大的居民点是云根城,没错吧。”她重新拾起那截树枝,漫不经心地拨弄着。
“自从阵法被破神官被捕以来,我和师兄每天都上阵提供法术支援。他们也没有新的术士来,输得很快,和他们那时候袭营的速度完全不符。这不正常。如果是想要织网的话,云根是最后最完美的巢穴。可不能放松警惕啊。”她半张脸随着火焰的跳动明明灭灭,此时转过头来看向吴懿,那火焰便也在她眼眸里摇曳。
他一袭白衣被晕染上暖色,橙红的火把平日里运筹帷幄杀伐果决的气势融作了此刻的温润俊逸。可惜季节不宜,否则手执羽扇就更加风雅,更像是小说话本里描绘的俊秀策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