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61)

作者:桃籽儿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众人闻声回头,见门外满城烽火中行来一人,峨冠宽袍,凤目流光,赫然正是那传闻中已经遇刺的齐敬臣!他身后跟着两人,一是他的私臣白松,另一则是刽手徐峥宁,几人行来不疾不徐,步履间却好似兵戈铁马,威压如山。

蒋勇右肩被剑整个贯穿,鲜血如注,痛得他跪在地上难以起身,只得以手撑地看着齐婴朝他走来,眼中全是震惊:齐敬臣还活着?怎么可能!

他今夜明明命人暗放高魏杀手进了城,趁城中失火之乱前往暗杀齐婴一行,他在暗处眼睁睁瞧见齐婴当胸受了一箭,眼下怎会好端端地站在此地?

此事有诈。

蒋勇刀尖上行走,此时脑子转得也快,心知自己叛国之事恐怕已为枢密院看破,为今之计只有死不承认,他们若无铁证也不能奈他何。就算他们有证据,他蒋勇毕竟也是韩大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大将,如今大梁武官本就无人,他齐敬臣难道还能杀了他不成?世家之间也并非就是同气连枝铁板一块,齐敬臣要是杀了他,韩家怎会善罢甘休?他总要卖韩守邺的面子罢。

心中既定,蒋勇立刻连右肩的伤都顾不上,佯作惊喜之态,跪伏在地上看着齐婴,道:“大人无事实乃万幸!若大人有不测,末将定要取那顾居寒项上人头为大人雪恨!”

裴俭站在阶下,又惊又懵地看着那位上官风轻云淡地从自己身前走过,长身立在蒋将军身前,低着头看他,一语未发,那双属于文臣的手却蓦然握住剑柄,毫无犹豫地猛然将剑拔了出来。

鲜血飞溅,蒋勇铮铮铁汉,也被这样的痛苦折磨得跪立不住,翻倒在地捂住伤口嘶吼□□。鲜血溅到那位齐大人的衣袖上,他却毫不在意,裴俭见他连眼波都没动一下,十分平静地道:“枢密院曾连下七道铁谕禁战,蒋将军何敢言战?”

声息平静,古井无波,却让满屋子将领噤若寒蝉。

那蒋勇捂着伤口艰难地跪立起来,满头冷汗,道:“大人勿怪,我等一时惊怒失了分寸,只恨不得将魏军抽筋扒皮以解心头之恨——如今,如今大人安好,我等决不敢再言战,请上官宽恕。”

蒋勇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眼下处在如此凶险之境,言语间却仍有机关,看似无意实则一口一个“我等”,将满屋子将帅都拉到了自己一边,打的便是一个法不责众的主意。

裴俭吞了口口水,不知这接下来此事会如何发展,却见那位齐大人眉目不动,只微微侧首问徐峥宁道:“徐大人,我调任枢密院时日不久,对规矩仍有些不大熟稔——逆枢密院之令者,当以何罪论?”

那位人称刽手的徐大人站在齐婴身后三步之地,腰身微躬,眼中却有狠辣之色,答:“回大人的话,论罪——当诛。”

“当诛”二字一落地,众将皆惊。

这……这蒋勇也是朝廷大员,虽说大梁素来有重文轻武的传统,可再怎么说他也是从四品,齐大人手中虽有实权,但官阶并不很高,只是四品,论来也无诛杀从四品武官的权柄,何况蒋勇毕竟还是韩大将军一脉的人……齐大人难道还真敢杀他不成?

而蒋勇听到那“当诛”二字,心知今日这事已不能善了,遂也不再伏小作低,脸上神情一变,立时便现出凶光,厉喝道:“齐敬臣!我敬你是齐家嫡脉处处忍让,怎么?你现在难道还要残害朝廷命官吗!”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白松一脚踹翻在地。诸将只见这位小齐大人的私臣冷面无言,下脚的力道却狠,一脚踹在蒋勇心口,将他踹得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立时便苍白如纸。

蒋勇又惊又痛,伏在地上爬不起来,勉力抬起头指着齐婴,气喘吁吁地骂道:“齐敬臣,你竟敢……”

他话音未落,便见齐婴手拿着剑朝他走近,骇得他在地上一路后退躲避,口中又叫嚣道:“齐敬臣!我乃韩大将军亲信!就算有罪也当由陛下和韩大将军惩处!你若敢杀我,大将军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见他说完后齐婴脚步一停,以为奏效,心中狂喜,想这齐家小儿到底还是忌惮韩大将军的声威,正要开口再逞两句威风,却忽觉心口一凉。

齐婴,已经毫不犹豫地将剑插入他的胸膛。

众将哑然,眼睁睁看着那位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如同一个玉面阎罗般八风不动地杀了一个从四品武将,眉目连动都不动上一动。那血溅起半人多高,他却站在一地血红中面目平静,甚至看上去竟有些悲悯之色,宛若菩萨低眉,又似阿鼻罗刹。

他声息冷漠,低头看着蒋勇,说:“凡涉军政之事,枢密院皆有先斩后奏之权。韩大将军若知你已为判臣,也定会亲自清理门户。今日我代世伯动手,想来大将军也不会怪罪。”

语毕,他毫不手软地将剑拔出,蒋勇心脉断绝,倒地而亡。

屋内一片死寂,裴俭站在阶下望着这位上官,心中无限震撼,似从未想过这般出身矜贵而生于案牍之间的人,竟能如此果决地取人性命。

齐敬臣竟是这样的人物:其貌也君子,其心也修罗。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更没什么感情线,但我自己写得还挺带劲,并且觉得它们对于塑造齐敬臣这个人物来说是很重要的菩萨低眉阿鼻罗刹集于一身,就算鲜血满身也还是心怀悲悯,是我个人很欣赏这个人物的一点,而当他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内心世界也很复杂,后面从文文的视角来看也许更清晰一点(文文很快就回来啦~下更或者下下更顺便拍拍裴俭的肩:小伙汁路走宽了。

第49章 交锋(2)

寅时,夜色极浓,石城中的火光已经熄灭,大江仍有潮声,横亘在南北之间。

江北的魏军大营静若伏虎,虽悄无声息,却在暗中窥伺着一切,只待时机一到便会猛扑过江,将大梁人拆吃入腹。

大帐之中顾居寒穿甲佩剑坐于主位,座下诸位将军亦个个眼冒精光枕戈待旦,蓄势待发准备同蒋勇里应外合攻下石城。

此夜,人心动荡。

忽而帐外有探子来报,郭满性子急,第一个按耐不住,当即站起来,急声问那探子道:“如何!梁军可有出战的消息?”

那探子气喘吁吁,神情躲闪,一直嗫嚅,郭满急得受不了,怒喝道:“慌什么,你他娘的说啊!”

那探子吞了口口水,看了看郭满,又看了看座上的顾居寒,低下头惶恐道:“石城有失,那齐敬臣早有预备,眼下抓了我们的人,城里的消息已经传不出来了——而且,而且他还……”

前面这个消息已经极坏,可看这探子吞吞吐吐,竟似乎还有更坏的消息藏在后面。

顾居寒面沉如水,沉声问:“而且他还怎么?”

他声音不大,却饱含威压,那探子头垂得更低,硬着头皮答:“而且……而且他还杀了蒋勇,亲手割了他的脑袋悬在城门之上……”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当即哗然,顾居寒也始料未及,难免脸色一变,问:“消息可确凿?他杀了蒋勇?”

那探子断然答:“千真万确!”

顾居寒沉默,陷入了深思。

那探子退下了,郭满又惊又怒,愤而道:“这、这大梁人都是怎么回事儿!那齐敬臣区区一个黄口小儿怎敢杀了蒋勇!从四品武官也能说杀就杀?而且他不是个文臣么?怎能搞出这种名堂!”

郭满语无伦次,其他人也是议论纷纷,顾居寒听着众将议论,眉头紧锁,心中一片沉重。

那蒋勇是他们埋在石城的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此次南下顾居寒在他身上压了重宝,本以为枢密院的人就算抓住他判降的罪证也一时不能拿他如何,他毕竟是高位的武官,又是韩守邺的亲信,在大梁颇有威信。可他没想到齐敬臣竟敢杀他,还将他的头颅大张旗鼓悬在城门之上。

他是在跟他示威么?

他杀了蒋勇,就不怕梁皇降罪?也不怕开罪韩家?就算倚仗家族,这齐敬臣未免也行事也太过猖狂!

如今该怎么办?本以为今夜便能破局开战,可蒋勇既死,石城便是齐敬臣主持大局,他此前就连下了七道谕命禁战,如今又怎会同他正面交锋?若他始终避而不战,那……

顾居寒正踌躇,却见帐外又有国公府的下人给他送来书信,说是父亲亲笔,叫他务必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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