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263)

作者:桃籽儿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他摆明了就是齐婴的人,韩守邺怎么会不防?

韩守邺布这局棋布得太久了,他把一切都想到了,甚至除了裴俭他还防了其他人,譬如齐家的几个旁支,齐枫、齐峥、齐庭,凡是淆山方圆五百里之内所有带兵之将他都一一盘点过,要么在他们身边埋了暗钉,要么就提前将他们调往了边地,今夜都绝不可能来此坏他的大事!

绝无疏漏!

一切在此一搏!

淆山空旷,短短的几个闪瞬之间形势却一变再变,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感到晕眩。

而殿阁的大门之内,年幼的小太子已经明白了门缝之外的一切都不是游戏、不是玩笑,他的舅公是真的要杀死他的父皇,此刻横陈在他眼前的就是真真正正的刀山火海、人间炼狱。

他忍不住开始发抖。

“母后,”他哭了,小小的手紧紧拉住他母后的裙摆,“昭儿害怕,昭儿害怕……”

他不敢再看门外了,只回过身想扑进母后怀里,然而他的母后却强硬地将他推开,她的那双手紧紧扣在他幼小的肩膀上,逼迫他睁大眼睛看着门外的一切,染了豆蔻的指甲将他刺痛了。

“昭儿,你看清楚了,”他母后的声音很冷很沉,字字落在人的骨头上,“这就是你未来要走的路,即便生灵涂炭、即便血雨腥风,即便你的亲人都举起刀要来砍你杀你,你也不能退缩。”

“就像你的父皇那样,”母亲长长的指甲更深地刺进他的皮肉里,“永远站立在那里,永远不停止争斗,永远去往最高的地方。”

萧亦昭抖得更厉害了,一时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当时母后的语气令他特别恐惧么?

是因为当时母后又尖又长的指甲刺得他特别痛么?

是因为他惧怕自己此后一生都要像父皇那样面对这些可怕的事么?

还是仅仅因为……他看到父皇好像要被舅公击败了呢?

他还太小了,他根本不知道。

他只感到越来越恐惧,看到父皇的银甲军一个一个倒下、剩得越来越少,看到那位叫裴俭的小将军来到了父皇身边护驾、几剑便砍翻了好几个想对父皇不利的贼子,可是他砍倒一个,就有一个新的人补上来;他砍倒两个,就又有一双新的人补上来……好像无穷无尽似的。

他看到舅公在猖獗地大笑,他看到父皇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显得格外寥落,他看到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他看到傅江伯父受了很重的伤,已经倒在了他们的大门之前,满身都是伤口……

他看到越来越多身披铁甲的人逼近了父皇、逼近了自己和母后藏身的这处宫殿……

那个叫裴俭的将军已经杀了一个又一个贼寇,他已经浑身都是血了,可是仍然有人朝着大门跑来,他们眼中冒着凶光,手中的刀上沾满了鲜血,像是吃人的恶鬼要夺走他和母后的性命!

他的父亲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他的母亲是一国之后!他是未来将要登上皇位继承大统的天子!

为什么这些人却要杀死他们?

他真的好害怕……

而此时韩守邺望着溃败的萧子桁终于宽了心,他得意地大笑着,笑声不断在群山间回荡,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砍掉萧子桁脑袋的那个画面,他还看到自己穿上了一身明黄,登上至高之位被千万人叩拜、山呼万岁。他要封自己的晏夫人为皇后!他要让她和鲤儿享受用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他要让当年所有看不起他的韩家族老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谁才最终给韩家带来了无限的荣光!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察觉。

山下的兵戈之声已经渐渐消弭了,缓缓陷入了寂静,而山道之下却渐渐冒出了越来越亮的火光,有无数的火把攒动着,将淆山的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昼!

就在那样突兀的安静里。

就在那样灼人的火光中。

所有人都看见山道之下缓缓行来一个人影。

峨冠宽袍,凤目流光。

不带一丝兵戈之气,可却莫名让人感到威压如山。

他身后有无数连绵的火把,令人直觉他带来的是光明,可那火焰又像是地狱的业火,曾焚烧过这世间不计其数的冤孽和贪婪,将它们一一焚成灰烬。

同样的,也无情地焚烧过他。

他从无底的业障中走来。

依然如那些峥嵘的往昔一样

既像是阿鼻修罗。

又像个慈悲的佛。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四卷最终章

第205章 落定(1)

六月初七那天齐婴终于从病中醒来。

此前他的高热曾退下去过,后来又反复了几次,醒来之前才刚刚又退热,睁开眼睛的时候依然昏昏沉沉。

而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问,如今是什么日子了。

他的声音惊动了原本伏在他床边睡着了的沈西泠,她比之前又瘦了一圈,脸颊都有些凹下去了,唇上也没有血色,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憔悴。

但她见他醒来依然惊喜极了,即便那时她眼下青黑一片,也依然激动地坐了起来,看上去神采奕奕。

她告诉他,今日已是六月初七。

那时齐婴的脸色更加惨白了,仿佛听见了什么极大的噩耗,那样机敏深沉的人,闻言竟然怔愣了很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布了五年之久的棋局,他舍弃了那么多东西才换来的局面,他费尽心血才凑到一起的天时地利人和……

眨眼之间……化为了灰烬。

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齐婴平生经历过太多的大风大浪了,他虽然多谋善断,但也并不是每一次谋划都会成功,他也经历过不少失败,譬如在战场上就曾被顾居寒破过局,兵败如山倒。

他从不惧怕失败,因为知道一切都可以再来,他有很坚韧的心性,可以一遍一遍经历破立,重新争取他想实现的一切。

可是这一次不同。

这次的事牵涉太广,每一枚棋子的就位都极为难得,而只要错过了这一次,他就不知道下一次时机何时才会到来。

何况他的身体……

他已经不确定,自己还能否在这样不利的局面中坚持多久,他的身体一定会先于他的心溃败,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他又该如何保护他身边的人们?

平生第一次,齐婴感到迷茫了。

迷茫,且无助。

……他是如此的绝望。

而在这时,他感觉到沈西泠靠近他了,她似乎在拉扯他的衣袖,小小的力道,透着害怕和无助。

是啊,他突然病倒了,她一定很害怕吧。

他不能被她看出狼狈和无措,他要平静下来,他要安慰她,不能让小姑娘跟着他一起难受。

齐婴稳了稳心神,勉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情绪,重新恢复平静,他睁开了眼睛,宽慰地对她笑笑,说:“没事的,别怕,我……”

他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她露出紧张极了也惶恐极了的神情,手中捏着几张薄薄的纸,那双纤细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她把那些纸递给他,齐婴觉得她已经害怕得快要哭了,又听见她说:“我……我真的尽力了,可我不知道这对不对……我……”

她说不下去了,是声音抖得太过厉害的缘故。

齐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害怕,一时也顾不得宽慰她,连忙将那几张纸接过展开,这才发现那是一封封信笺。

……都是他的字迹。

沈西泠一共写了三封信,每一封都只有寥寥几个字。

其一给萧子桁:“仍闻南调,不负君望”。

其二给韩非池:“务取霍州,心以守正”。

其三给徐峥宁:“家门百年,今盼朝夕”。

她大着胆子写了这三封信,每一封却不敢多言,因恐多说多错,反而被人看出端倪——即便她的字可以和齐婴写得一模一样,即便她很熟悉他措辞的方式和说话的语气,但收信的那些人都是与他很相熟的人,她依然很害怕被他们看出破绽。

给萧子桁的那封信很简单,沈西泠笃定他一定收到了齐婴在清渊城被截杀的密报,倘若他收不到齐婴仍活着的消息,那么淆山的计划他恐怕也不敢执行,她要告诉他齐婴还活着,这样一切才能如齐婴所愿继续下去;给韩非池的那封信是最冒险的一封。她小时候在齐婴身边的时候就知道这位韩家的小公子与齐婴私交甚笃,前几日她又跟白松确认过,白松也说韩非池与公子交情很深,甚至他入仕考功名也是受了齐婴的影响,他也知道齐婴与魏太子高靖之间的联系。沈西泠盘算着,他既然知道这么多,只能说明齐婴是信任他的,他一定不是齐婴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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