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230)

作者:桃籽儿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财富永远都逊色于权力。

然而,当财富膨胀到一定的程度,连权力也将不得不低头。

沈西泠当然不会把这一切的原委都告诉顾居寒,她只需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结果,此时她眉目安定,落在顾居寒眼里却不禁让他想起了齐敬臣。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与他如此相像。

甚至连坐在那里与人博弈、乃至于掌控一切的神情都与他如出一辙。

同样笃定,同样平静,同样无所回避。

他心中实在痛得厉害,以至于有些失了章法,看着她感慨了一句:“西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还记得他们初相见的时候,正在上京某处热闹的街市,那时她是那样干净,甚至会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小乞儿同人争执、不惜舍出她自己也要护着比她更弱小的人,当她对他笑的时候眼中没有一丝芜杂,只有清透,如同一场江左三月的烟雨。

可现在……

她在舞弄权术——甚至比这更糟,她在驱使利用权力,以实现自己的私望。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而沈西泠听见他这一问,神情却变得有些幽深。

她对他笑了笑,可眼中却浮现更浓稠的哀伤。

“温若,”她说,“你不会懂的。”

她的声音有些空,眼神越□□缈了,眉头益发皱起来,似乎想起了一些令她痛苦不堪的往事。

“我曾问过他,我是不是应该改变,是不是应该变得不择手段,”她的声音很低,“那个时候他告诉我永远不要变,他说他会永远保护我,他要我永远干干净净的。”

这时她淡淡笑了一下,美丽而忧伤。

“他并没有违背诺言,他一直在保护我,可是……却没有人保护他。”

“我永远都记得五年前在朝堂上的那一天,所有人都被他保护得好好的,只有他不停地受伤……我根本帮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在他颈上悬着利剑。”

她的眼眶湿润了,眼中含泪看向顾居寒,神情是那样破碎。

她甚至笑了:“可你知道最让我痛苦的是什么么?”

她的眼泪顺着她美丽的脸颊缓缓落下来。

“是我发现……原来我就是那把剑。”

明明我那么爱他,那么不想让他受伤,可是最终却成为了他人的手中刀,将他拖进了无底的深渊。

我从未那样痛恨过什么人,那个高高在上的梁皇陛下,那些世家中的魑魅魍魉,那些有司衙门里的飞鹰走犬……我痛恨他们所有人,可我最痛恨的却是我自己。

我竟那样深地伤害了他。

从那天起我就对自己发誓,如果还有下一次、如果他真的再次陷入危难,我就一定要救他。

不管要付出多少东西。

不管我要拿什么去交换。

也不管我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只要救他。

她将这些话都深深放在自己的心底,并未宣之于口,可是那时她眼中的深情和决然,却清清楚楚地在告诉顾居寒,她究竟可以为那个人做到什么地步。

……她是绝不会回头的。

他实在不知该同她说什么了,而此时她已经自己伸手擦去了脸上的泪水,重新变得平静起来。

她独自撑着椅子的把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并谢绝了他想要搀扶她的好意,待站稳后,再次对他开口,说:“我给将军三日时间考虑,三日后若我仍不能见到他,自会另找门路想办法,届时也不必将军再多挂虑。”

顾居寒闻言心绪剧烈地起伏,以至于双手已经收不住力道将掌心攥出了血痕。

他惊怒交加:“三日?这是多么大的事,陛下早已做了决断,即便是我三日之内也不可能改变这个结果!”

沈西泠的神情则显得有些冷漠,她独自撑着桌子向门外走去,口中则缓缓地说:“那并非我所要考虑的问题,将军自行衡量便是。”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

“或者将军也可以杀了我,”她重新回过头看向顾居寒,神情有些随意,“不过即便如此,这账册依然会稳妥地留在别人手中,陛下那边若想动其他的心思,倒是不必那么麻烦了。”

顾居寒听着她这句话,双手终于颓然地放开,鲜血顺着他的指尖不断向下淌着,而他却恍若未觉。

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到极点同时也美丽到极点的女子,是他平生唯一心之所动,可他与她相伴如此之久,竟从不知道她是这样冷心冷情的一个人,甚至……如此决然。

他看着她与他点头作别,随后一步一步走出了书房。

那背影柔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可是又好像……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更加坚强。

作者有话要说: 让伤口变成经验,让经验变成沉着,让沉着变成力量文文冲鸭(下更肯定见的!

第179章 逢君(1)

沈西泠终于见到齐婴的时候,院子里的枇杷树恰掉了一枚果子在地上,咚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散逸出淡淡的果香。

那日天光晴好,北地的四月一向最宜人,尤其是京郊的山里,人间四月芳菲尽,而这里却正是春花盛开的时候。那个山中的院子颇有些简陋,可他坐在那里,便让它成为了这世上第一等矜贵清净的地界,令人一望便觉尘嚣褪尽。

他正坐在枇杷树下的一把长椅上看书,那枚忽而掉落的果子似乎惊动了他,让他分神侧目看了一眼,抬目时,便看见了站在院子柴门外的沈西泠。

其实那时院子里并不只有他们两个,还有在一旁烧水烹茶的青竹,顾居寒也来了,他是带沈西泠来的。除此之外,这座隐秘的荒山下还有许许多多穿甲佩刀的大魏官兵,即便此时他们并不在众人视线之内,仍将这个看似寻常的山间院落密不透风地把守着,倘若山间的野兔野鹿通灵,便能瞧出这是一个□□之地。

可即便当时四周的人有那么多,沈西泠也依然一如往常,只能看见齐婴一个。

……他瘦了。

瘦得厉害,而且十分苍白。

他依然很俊朗,那双令她魂牵梦绕的凤目也依然如同往日那般华美,只是他同她记忆里的样子有些许差别,那或许是岁月的痕迹,也或许是因为那时他实在太瘦了,以至于握着书卷的手都骨节分明。

他似乎不曾预料到会在那时见到她,的确,相较于他们之间五年的分别而言,这场重逢来得有些太过突兀和草率了,因此即便是他也有些怔愣,望着她的那个眼神有些空。

他们就那样隔着一道单薄的柴门无声无息地对视着,彼此都像陷入了一场梦寐。

这时青竹才看到她,大惊失色,以至于失手打翻了已经沸腾的那壶热水,险些烫着自己。那动静把所有人都惊醒了,齐婴也回过了神,他眼中短暂的空茫立刻消失了,重新变得平静板正,令人感到他的疏远。

他不再看她了,却皱着眉看向她身边的顾居寒。

这时沈西泠似乎听见顾居寒叹息了一声,她不能确定,因为那时她耳中轰隆作响,其实什么意识都不太敏锐了,只能依稀听见顾居寒对她说:“三个时辰后,我在山下等你。”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便转身走了。

而此时院子里的青竹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似乎不知是去是留。

五年过去他也变了很多,譬如原先他明明有些矮的,可这几年却蹿高了不少,大约有些男子原本就是长大后才会长个子的,他已经比如今的沈西泠高出半头了。

只是他也有很多没变的地方,譬如什么事都听公子的这一点就没有变,即便他自己深知那时他并不该留在院子里,可直到齐婴示意之前他都没有动作,直到他总算摆摆手让他下去,他才匆匆收拾了东西,越过沈西泠走出了院门。

于是那里终于只剩他们两个了。

他们的独处实在是久违了,再也不像在御史中丞府或是遮莫山下,那样吵吵闹闹人多口杂的。现在只有他们,宛若五年前在琅琊她出嫁的时候一般。

沈西泠看见他徐徐站起了身,正手中虚握着书卷看她,那个样子她很熟悉,小时候她跟他读书的那段日子,他经常会这样握着书卷看她,褪去了许多在官场上的威严,显得颇为温和,她一向是很喜欢的。

她于是便抬手去推那道柴门,听着它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随后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直到在他面前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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