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在江左已是繁花锦绣,上京却仍春寒料峭,然这却挡不了大魏人对这场击鞠的热情,但见阔大的击鞠场边彩旗飞扬,华棚之下绿鬓如云人头攒动,凡叫得上名来的上京贵胄这日几乎来了个遍,纷纷抻长了脖子在场下顾盼,一来要看看这名满天下的大梁齐敬臣究竟生了个什么模样,二来还要好生看看梁臣在这击鞠场上是如何狼狈的。
魏帝高勉便是这凑热闹的第一人了。他带着自家风姿绰约的皇后端坐于高台之上,笑吟吟地瞧着场下的形势,正见着两边的人都到了,大梁的齐敬臣正同他的顾爱卿寒暄问好呢。
场下,齐婴与顾居寒的确正碰在了一起。
这两人说来都是纵横乱世的名臣,一南一北一文一武彼此颉颃多年,在坊间素有“南齐北顾”之美誉。
这两人总虽总被放在一起提及,实则此前只在大街上匆匆地见过一面,若不是因为有沈西泠那么一遭事在前,两人甚至见都不曾见过。
而因有了那番前情,他们也就不算全然陌生了,此时两人各自牵着马在场边闲话,齐婴还不忘就沈西泠的事向顾居寒致谢,说:“上次之事,有劳顾将军援手。”
他这话其实无形中透露出了和沈西泠的关系,毕竟如果她真的只是他身边的婢女,他便大可不必为了她特意跟顾居寒道谢,而他既然这么说了,无异于承认了她的特别。
顾居寒当然听出了这层意思,不过其实就算齐婴不说,他当天也已然看出了端倪——那女子见到齐敬臣时乍然明媚起来的眉眼,足够人任何人明白一切。
那么依恋那么缠绵,隐晦又昭彰。
而他明明听说齐敬臣与大梁的六公主有婚约,那么那个叫沈西泠的女子……会是他的情儿么?
她那样美丽干净的人,恰似一株花灵,怎么却会……
顾居寒心中有种微妙的不舒服。
这番不适来得突兀又没道理,令他自己也深感莫名,当即便被他压了下去,面上只朝齐婴笑了笑,答:“齐大人客气,举手之劳。”
他虽表面无虞,但齐婴执掌枢密院,靠的便是洞悉人心,如同烛照般一览无余,即便顾居寒当时掩饰得很好,还是被齐婴发现了他心中隐藏的那点情绪。
齐婴沉默了一会儿。
他其实那天就看出来了,顾居寒对他的小姑娘似乎有些别样的好感,只是当天匆匆一面他未能确认,今日言语间提及沈西泠,顾居寒微妙的神情却不能再躲过他的眼。
齐婴亦为此感到一丝淡淡的不快。
他一直都知道沈西泠生得美貌、性子也讨人喜欢,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旁人喜欢她,譬如他三弟就是如此,还明晃晃地说要求娶她。彼时他固然也感到不舒服,却比不上眼下心中明确的不快——他感觉到她被觊觎了,而对方是个真正让他看得起的人。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过齐婴虽然年轻,心境上却早不是少年人了,此时心中虽然不快,却也不会表露于外,他只又客气地同顾居寒寒暄了两句,再未提那事半句。
而顾居寒看了看齐婴的马,眉头却皱了皱。
此次齐婴出使北魏是随使团乘车,自然并未带着他的名驹逐日,而今日击鞠是要骑马的,梁臣无马,便需从魏宫太仆寺借调。太仆寺的官员知道自家陛下撺掇这么一场盛事是为了打大梁人的脸,自然不会借给他们什么良驹,只挑拣了几匹上了年纪的瘦马给梁臣,明目张胆地给人下绊子。
顾居寒虽然也知道陛下的心意,可他本性中正,对此一类的事很看不惯,一见齐婴等梁臣手中牵的马都是劣马便眉头紧皱,虽想立即召人过来给梁使换马,但念及陛下还坐在高台之上,也不便如此草率行事,想了想只对齐婴说:“齐大人的马甚是合我眼缘,不知今日可否借与我?”
他又将自己手中的缰绳递给齐婴,道:“大人若不嫌弃,可与我交换。”
顾居寒的马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名驹,唤作若迟,乃是一匹货真价实上过战场的战马,随顾小将军南征北战多年,已然有了盛名。
齐婴听他如此说,自然知道他的想法,心中亦有些慨叹。
他早就知道顾居寒是仁将,胸臆开阔绝非寻常人可比,却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一步。
齐婴可不仅仅是他战场的敌人,更是如今致使顾家败落的祸首之一,他却能不计此嫌、就事论事,可见其品性的端正。
齐婴承顾居寒的情,却并不打算与他交换,一来他本不看重这场儿戏般的胜负,二来魏帝还在一旁看着,顾居寒若自作主张换了马恐怕也要惹上是非,顾家本已有失势之兆,还是不要再惹他的君主不快、雪上加霜了。
是以齐婴婉拒道:“神驹自有灵性,若迟更当如此,恐非我所能驾驭,还是还与将军罢。”
顾居寒听话听音,明了齐婴这是借故推辞,又见他言罢抬目,眼中是豁然之色,隐然还有体谅之意,遂明了齐婴的好意,是不想他再惹上无谓的是非。
君子之交淡如水,有时或许只是一个眼神,彼此便可相互明了。
因有这换马一事,两人之间便难得少了些虚与委蛇,顾居寒笑道:“我乃武官,于这等马上之事本就更擅长些,大人若不与我换马,稍后可莫怪我仗势欺人。”
齐婴闻言亦是一笑,答:“将军不必相让,也好让我等开眼。”
两人相视一笑,俱是豁达朗润,随后场上鼓声激越彩旗飞扬,这场大江南北绝无仅有的击鞠,便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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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错综(3)
击鞠有单双球门两种赛法,江左盛行双球门,大魏则盛行单球门,较之前者更为激烈。
这场击鞠是三三对阵,大魏那方是顾居寒和鄄陵侯之子刘绍棠,为了显得公平一些也勉强塞了个文臣进去凑数,是个六品的年轻官员,叫贾鹭;大梁这方便是齐婴和一个枢密院的属官钱淼,另外他们实在凑不出人来了,便让白松也顶了一个缺。
南齐北顾这等只存在于传闻之中的乱世名臣忽然一并出现在眼前,难免令华棚之下的众宾都跟着心潮澎湃起来,尤其顾家的小将军一向都是魏国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剑眉星目历来引得女子追捧,哪料这大梁的齐敬臣竟也生得如此俊朗,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眉间山河竟远胜世人苦誉,尤其一双凤目华美矜贵,乃是一种与顾小将军截然不同的气韵,此时两人马上对峙,实在令女眷们颇难自持,也亏得大魏民风开放,才没让夫人小姐们的言行显得太过出格。
但听“嘭”的一声,木球被球杖高高击起飞向空中,场上骏马长嘶鼓声如雷,一场绝无仅有的击鞠就此拉开了帷幕。
这场击鞠实在赛得很漂亮。
大魏这边自然不必说了。顾小将军本就是将门出身,一身马上工夫出神入化,□□神驹通灵,简直宛若明白主人心意,不需顾居寒如何驾驭、自发便在场中一骑绝尘,几乎蹿得比球还快。更好看的是顾小将军的球技,那球杆又长又重,在他手里却轻盈又灵活,只要他看准一挥,木球必然应声进洞,杆杆皆中,引得场边叫好声不断。
大梁这边则是另一种好看。
那位使君是文臣,又是地地道道的世家出身,击鞠这样粗野的事情,由他做来竟也贵气雅致得很,如同闲庭信步纵马寻花一般。
比起顾小将军的先声夺人,这位使君则显得很安静,并无引人叫好的神乎之技,却胜在打得巧妙。他将挥杆传球的分寸拿捏得极为细腻,总是有意无意让球从魏臣马间穿过、或是正正巧传到马儿脚下,刘绍棠和贾鹭因此频频撞杆,顾居寒的若迟也被脚下的球绊得总也跑不顺,这便给了白松机会。
白松一身武艺也极出众,要单论功夫恐也并不比顾居寒差,他又侍奉齐婴多年,两人的默契自然非比寻常,一旦魏臣出现疏漏他便伺机而动,每每挥杆亦是少有失手,虽则吃了马劣的亏,但大半场打下来居然也落后不多,算是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