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160)

作者:桃籽儿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敬臣,你为官多年,我以为你早已通透了,怎么竟还如此不知所谓?”齐璋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次子,“你以为这个朝廷当中只有你一个忠直之辈?还是只有你有家国大义、只有你能看清形势?”

“你是臣子,不是君主!”齐璋负手而立,神情和语气都是前所未见的严厉,“家国存亡是天家要考虑的,臣子的天下根本不在那里!我们要想的是家族安泰、是祖宗荣耀,是千秋万代子嗣绵延,是盛名之下保全性命!”

“这是庸俗么敬臣?”齐璋咄咄逼人,“这是规则!无数的朝代、无数的家族,无数的人一遍一遍摸索出来的规则——你凭什么去打破?即便你惊才绝艳、即便你智珠在握,也不过是滚滚历史中的一粒沙尘,你又拿什么去打破?”

“齐敬臣,是否是这世人将你捧得太高了,你便忘记了自己是谁!”

话语极沉极利,便如刀锋直插人心,而齐婴垂目长跪一言不发,仍是面色平静。

齐璋仿佛已经说累了,他沉默良久,用手揉了揉额头,语气倦极一般地说:“无论用什么方法,尽快改掉春闱的结果,三日内重新发出去,至于陛下那边,我自会替你分说。”

话说到这里,相爷的火似乎已经发完了,齐云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至此才松了一口气。

虽则他并不认同父亲擅改春闱结果的做法,但眼下显然还当先应承下来,以免将矛盾挑得更大。

哪料今夜他二弟实在反常至极,如此简单的道理他却仿佛看不明白似的,竟在这个当口又说:“春闱取士乃国之大计,非一人一姓所能独断。此榜既放,我意已决,便无更改之理,还望父亲谅解。”

一句话清清淡淡的,却与撮盐入火无异!

齐云在旁听得心惊胆战,果然又见父亲怒火更盛,厉声问:“我再问你一次,这榜你改是不改?”

齐婴沉默以对。

齐璋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无法形容了,他看着齐婴点头又摇头,终是一连说出三个“好”字,随即眼神一利,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轻不重地对长子说:“去,代为父去请家法鞭来。”

第123章 春闱(3)

相爷这话一落地,齐云和尧氏都是大惊失色!

齐二公子自幼天资出众闻名江左,入仕后更是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历来都是家族的骄傲,何曾受过什么家法?即便是齐宁和齐乐他们,最多也就是在不上进时被他们父亲用戒尺打打手板罢了,哪又挨过什么家法鞭!

尧氏今晚一直忍着没有护着儿子,也是觉得他的确在春闱之事上做得过了些,可如今一听说相爷要请家法鞭出来,她便再也按捺不住、立刻便上前阻拦。

哪料一向颇顺着妻子的相爷这回却不为所动,见长子立在原地踌躇,竟索性亲自出了正堂、前往祠堂去请鞭。

尧氏一见相爷气势汹汹地往门外走,便知今日这事不能善了,她索性急急地对齐婴说:“你先回去!回风荷苑去避一避,等我再劝劝你父亲,等他气消了你再……”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儿子拦住,齐婴跪在原地半步也不挪,只温声对尧氏说:“母亲不必担忧,无妨。”

这下儿不单尧氏上火了,连齐云也跟着着急起来。他正要顺着母亲的话催二弟赶紧出府避避,却见二弟背过母亲暗暗给他递了一个晦暗不明的眼神,似乎隐隐藏着深意,一时把齐云看得一愣。

深意?

敬臣他……究竟还藏了什么筹谋?

齐云当时想不通,可他深信自己的二弟绝非糊涂之人,做事自有他自己的章程,当下便也歇了再劝他的心思,只转而开始配合着安慰起母亲。刚安慰没两句,便见父亲持着家法鞭又步履沉重地回来了。

那家法鞭并不很长,却极粗极韧,只消略略看一眼便能想见这一鞭下去必会让人皮开肉绽!

尧氏一见此状几乎要昏倒,又听丈夫执鞭看着敬臣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这榜,你改还是不改?”

尧氏掉下泪来,虽被长子搀扶着,仍感到天旋地转,她看着次子哭叫了一声:“敬臣!你就听你父亲一句!”

可却无用。

齐婴仍跪在原地,眉目低垂却半寸不让,只说了四个字:“家国有法。”

堂上又是一静,齐璋追了一个“好”字,随即展开家法鞭,寒声说:“正是家国有法。”

两人话说的一致,可意义却不同:齐婴重国法,而他父亲则更重家法。

齐璋面无表情,侧首对长子说:“带你母亲去休息。”

齐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父亲意思:母亲柔弱,又一贯是疼爱孩子的,别说是她亲生的敬臣,往日就算敬安和敬康他们挨打挨骂她也会不忍,今日敬臣挨鞭子她又怎能看得下去?

齐云会意,虽是不落忍,却也依言要扶母亲出去。

尧氏泪落不止,坚持不出去,要拦着相爷动家法,齐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见二弟向自己递来眼色,也是要他扶母亲出去。

母亲若在,父亲兴许还会罢手;母亲若走,今日这顿家法他便定然逃不掉了!

敬臣他……

齐云心下摇摆,终还是相信了弟弟,心下一横,半劝半迫地将母亲带出了堂屋。

刚一踏出房门,便听得门内传来鞭刑之声,那粗重的鞭子一声一声落在皮肉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身旁的母亲哀声更重,齐云亦心中惊痛,他实在不忍再听,连忙带着母亲匆匆而去。

至夜,齐府万籁俱寂,独祠堂之内灯火通明。

齐家乃百年世家,自大梁南渡之前便已有四世三公的佳话,至今更是家族繁盛风光无两。家族宗祠之内,但见不计其数的牌位高高低低地陈列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姓氏的荣光。

而齐二公子正独自跪在那里。

他跪得端端正正,就像素日在官署中处理公文一样端正,也像当日在明远楼上向天下举子赠言一样端正,只是他的背后已经布满了血痕,透过朝服殷了出来,伤口密布,层层叠叠。

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额上有一层细汗,倘若细细看去,会发现他那双漂亮的凤目也有些失去了神采,大约是痛极了,因此有些脱力失神。

但他仍端正地跪着,没有哪怕一点摇摆和懈怠。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祠堂之外传来脚步声,齐婴并未回头,已知来者是他的长兄。

果然如此。

齐云进了祠堂,亦向先祖行跪礼,随即起身站在齐婴身边,又听得弟弟问:“母亲可还好?”

齐云低头,见他已是满身的伤,可此时心中挂虑的却是母亲,便又感到一阵酸楚。

他叹了口气,答:“哭了半宿,一直求父亲让你起来别再跪了,后来脱力晕了过去。父亲叫了大夫来看,方才才醒,现下已经没有大碍了。”

听闻母亲晕倒,齐婴的脸色有些变化,他眉目低垂着,却并未再作声,沉默良久方道:“……有劳兄长。”

齐云瞧着齐婴眼下这副模样,心中也是难受得紧。

他这弟弟自小就才学惊人,无论做什么都好整以暇从从容容,而自己明明年长他八岁有余,却在许多事情上都远不及他。他从未见过敬臣的狼狈之态,未料今夜他却受了家法,眼下还被父亲罚跪在祠堂之中。

齐云负手站着,眉头紧锁,一声长叹,问:“敬臣,你并非鲁莽之人,可今次春闱……到底何以做得如此过火?”

齐婴的语气平静无澜,答:“我已说过,不过是秉公判卷。”

齐云一听眉头皱得更紧,说:“我知道你与旁人不同,虽则嘴上不说,实则却是个心有大义的人。我也知道你早就看出了朝廷的弊病,有心要提携庶族革除积弊——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要匡正此事也不必如此着急,否则不但难见成效还会引火烧身!徐徐图之的道理你会不明白么?”

“你可知道现在外人都是如何说的?”齐云也是又急又痛,“他们不单说齐家有意倒向端王一党,还称你是沽名钓誉之辈,说你此举的目的在于成全自己的清名!”

“他们是气急败坏了,都在往你身上抹黑!”

齐云为人正直,作为长兄又一向袒护家中的弟弟们,对于齐婴他是尤其在意的,有时甚至比他本人更爱惜他的羽毛,他实在不愿听外人如此诋毁他,更深知他的弟弟绝非如此浅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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