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120)

作者:桃籽儿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怡楼中的小厮为杨东上了茶,他执杯品了一口,抬头对沈西泠笑道:“杨某一早就听说小姐年纪很轻,只是没想到竟年轻至此,可见后生属实可畏啊。”

沈西泠客气地同他点了点头,随后淡淡一笑,道:“我亦没想到,杨掌事会是如斯慎重之人。”

杨东闻言挑了挑眉,眼睛一转,问:“小姐何出此言?”

沈西泠扫了他一眼,平平静静地道:“今日我请掌事前来是诚心商谈,掌事却请人代为相见,不知是怀疑我心不诚,还是觉得我年少历浅好糊弄?”

三年时光,让沈西泠改变良多。

她仍是柔和文弱的,可在商道上行走三年,总是多了见识,谈吐便愈发稳健。尤其是她与齐婴相处得时日益久,便潜移默化地与那个男子越发相像。他是上位之人,行止间总有种难言的贵气和威严,本是旁人模仿不来的,可久而久之却被她学去了几分,此时扫视对方的那一眼便显得极有力道。

虽不含怒气,却莫名有种矜贵之感,令人不敢逼视。

她这话一出口,水佩、风裳和宋浩堂都颇有些怔愣,不知自家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对面坐着的“杨东”也明显一愣,只是他仍嘴硬,皱着眉头问:“小姐此言何意?”

沈西泠不再看他,口气倏尔淡漠了起来,道:“还请先生转告杨掌事,我是诚心与行会相交,若掌事贵人事忙,今日不见便罢。”

她清清冷冷地说完,对面坐的孔武男子遂变了脸色,低下头沉默了良久,又朝沈西泠抱了抱拳,口中言道:“……劳烦小姐稍等。”

他说完便起身带着两个家仆离开,沈西泠神情不变,仍坐在原位侧首上下打量着她这气派的酒楼,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水佩和风裳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茫然,宋浩堂却看懂了,低声问沈西泠道:“方小姐,这杨东是假的?”

沈西泠回头看向宋浩堂淡淡一笑,说:“无妨,很快便换成真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媳妇儿发财以后总是暗示我敲她竹杠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以及:

去了上京以后文文在那里修了很多跟建康一模一样的东西,望园和怡楼是其中之二可惜她唯一想见的人是无法复制的

第94章 各自(2)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真正的杨掌事到了,方才假扮他的那个孔武男子跟在他身后,原是他的家奴。

真正的杨东并不那样高大,只是中等身量,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甚为儒雅,像个读书人。他一来便和气地向沈西泠致歉,落座后还夸赞她曰:“方小姐如此轻的年纪,眼力竟如此好,实让杨某敬佩。”

沈西泠同他客气了几句,又听他道:“实不相瞒,杨某近些年身体有些不好,已很少出来与人谈生意了,多是我这家奴代劳。他这差事办了有些年头了,鲜少被人看破,不知方小姐是如何看出来的?”

沈西泠闻言心下一笑。

依她看,这位杨掌事脸色红润气色甚好,一副保养得宜的模样,实在看不出他身子有哪一处不爽利,想来这不过是被她看破后的推托之辞罢了。他又说近年已经很少见人,言下之意今日便是给足了她一个小辈面子,望她自己识抬举。

沈西泠虽然年纪小,但见识并不少,杨东虽在她面前摆足了架势、又给了她一句不软不硬的敲打,可却并未让她心中生出什么怯意。毕竟若论上位者的威严,十个杨东攒起来也比不上一个齐婴,她天天在他身边,虽然有时候也免不得有些怕他,可除他之外的人已经很少能让她心中波动了。

是以眼下她十分从容,先客气了一句“有劳掌事今日亲见”,后又扫了一眼他大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笑道:“掌事的扳指好生漂亮。”

她这话一说,意思便很明白了。

传闻中杨东喜玉,拇指上的扳指戴的年数很久,民间素来有人养玉玉养人的说法,戴久了的玉石色泽总是更加温润。之前那位假扮杨东的家奴虽也戴了一枚玉扳指充数,但那玉的水头不算上佳,更无常年被佩戴的痕迹,是以一眼就被沈西泠看出端倪。

杨东也听明白了她的话,一愣,继而恢复如常,笑道:“方小姐还懂玉?”

沈西泠当然谈不上有多懂,只是这些年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眼力总是有一些的。

她笑了笑,答:“谈不上懂,只是这段日子正预备着要接手一间首饰铺子,提前做了点功课,贻笑大方了。”

杨东点了点头,又上下看了看食客盈门的怡楼,眼中颇有赞赏之色,道:“方小姐生意做得好,不管什么行当都能做得风生水起,委实是有经商的天分。”

沈西泠听言当然要自谦,心中也的确觉得自己资质平平,不过是倚仗着齐婴的指点和照顾,这才一直顺风顺水,真要说她自己的话,顶多也就是勤勉可以夸口。

杨东却说:“小姐不必过谦,杨东在商道之上行走多年,见多了各式各样的人,小姐确然是有天赋的——家中可有长辈经商?”

这话问得沈西泠一愣。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有天分,但沈家……的确长于钱帛经营。

她虽然与那个传闻中的家族并无什么实际的干系,可因为父亲的缘故,她终归有他们的血脉。听闻沈氏极盛之时家财巨亿,论财富甚至比齐氏还要更胜一筹,她的父亲更曾位居当朝计相,总揽江左钱谷出纳、租赋及盐铁专卖之务。

区区一姓,却富可敌国。

可又有什么用呢?一夜之间大厦倾覆,连一丝尘土都没能留下,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幻梦,而又有多少人为了这场梦丢了性命?

思及此,沈西泠难免有些出神,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杨东望着她的眼神透着些许探究之色。

她心中乍然一凛,忽而明白过来:这位杨掌事原是在探她的底。

恐怕他对她的家族她的长辈都并不感兴趣,真正想问的是她背后是否有所倚仗。他是行会中人,不可能不知道齐婴此前对她的袒护,但他兴许拿不准她和齐婴之间的关系,也拿不准这样的关系有多牢靠。

他今日之所以肯坐在这里,并不是因为给她面子,而是忌惮她背后的人。

沈西泠心中既明,心里便隐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并非不喜欢被齐婴照顾,只是……她也不想什么事都依靠着他,不为别的,她只是很想让他知道她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好所有事了。

她希望他不再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

这些曲折的心思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她自己知道便好了,此时面对杨东的发问,她仅简单地说了两句场面话揭过,随后便牵引着话头同杨东说起了正事。

这正事应有两桩:一是冯掌柜布庄被砸一事须得有个交代,二是行会强令沈西泠提价一事最终也得有个着落,两方总得统出一个意思来,才能和气生财。

只是冯掌柜的铺子给人打砸了,虽则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是行会的腌臜手笔,可若此时在台面上挑明了讲,那便是撕破了脸面,第二桩事直接没的谈了。

沈西泠并非较劲的人,也并非吃不得暗亏,冯掌柜的公道她此时可以不必当面锣对面鼓地讨,事后却可以用别的法子另作弥补,眼下重要的是提价之事。

杨东一面品着怡楼的香茗,一面语重心长地同沈西泠说:“方小姐,提价之事,行会实在有行会的为难之处。”

他放下茶盏,左手轻轻抚摸着右手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继续缓缓地说:“行会之为行会,总要在各家之间寻一个平衡。方小姐这厢赚得盆满钵满,其余的掌柜却被挤兑得吃不上饭,自然要来找到行会头上。这提价之事,并非行会一家之言,实在是建康城里做织造生意的一致的想法。”

他叹了一口气,望向沈西泠的眼神显得颇为温和,又说:“此事在方小姐看来自然是觉得委屈的,但正所谓怀璧其罪,有时候就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杨某亦想相帮,但恐怕也无能为力。”

他顿一顿,又掀起眼皮看了沈西泠一眼,露出退让之色,说:“自然了,若小姐想请那位帮忙,于他而言,这些都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想必到时不单是行会,就是任何一个布庄的掌柜也都不敢再多言了,一切都凭小姐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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