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100)

作者:桃籽儿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但这是不可能的。

那场花会让她看到了他所处的位置,看到了他身边的人。那位六公主出身高贵又明艳照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喜欢他,可以堂堂正正接受旁人的注视和打量,相形见绌之下,她忽然就感到自己的卑怯:她只是个连姓名都要假借于他人的孤女罢了,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可是却胆大包天地偷偷喜欢他。

连她自己都觉得不配。

他说,等她长大了,自然就离开了。她于是意识到她并不能就这样在他身边待一辈子,她早晚有一天得离开,而他,已经开始等待这一天到来了。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事。他们之间本来就非亲非故,真要算起来,她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桩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麻烦,他能管她一阵已经是仁至义尽,本来就没道理要管她一辈子。

可她那天听了他的话还是忍不住伤心难过。

她跑回自己的屋子哭了一天,从那以后就不敢再见他。

她不是在闹别扭,她只是……有些胆怯。她怕自己一见到他就会忍不住想起那天他和那位公主说的话,她怕自己与他相处的时日渐长,那些不可理喻的妄念便会愈加顽固,她怕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也怕听到他说,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她很害怕,那些因他而起的幻梦刹那间又尽数破碎,随后她又要再一次意识到,她空空荡荡无处归依的事实。

布庄的事情她原本就有兴致,如今更像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废寝忘食地投入在这件事里,心底那种无处安放的恐惧感便会短暂地被她搁置,她迫不及待想立刻长大,也迫不及待想拥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也许这样,她就不会感到那样难过和孤独了。

那头齐婴仍在说话,抬眸却瞧见小姑娘神色黯淡,似乎出了神。

他顿了顿,问:“文文?”

沈西泠回过神来,抬头看了齐婴一眼,正碰上他探询的眼神,立即感觉心中一紧,又垂下了头。

齐婴瞧见小姑娘低着头,她的手指又默默地绞在一起,心中便觉得她还在闹一些稀奇古怪的别扭,一时也有点无奈。他沉默了一会儿,望了望自己膝盖上的猫儿,问:“你给它起名叫雪团儿?”

沈西泠不意他话转得如此快,愣了一下,再一听他的问话,有些脸热,点了点头,说:“姑且,姑且先那么叫着了……”

“怎么是姑且?”齐婴含笑问,“还打算再改?”

沈西泠咬了咬唇,手指又紧了紧,沉默了一会儿,心一横,说:“不是……就是觉得,我大概不适合养它,还是……还是将它还给公子的好。”

她吞吞吐吐,但拒绝的意思却很明确,齐婴笑意消退,看了她一眼,问:“你不喜欢?”

沈西泠立刻摇头:“不是……”

齐婴神色平静:“那为什么不留下它?”

沈西泠眨了眨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可是后来还是沉默不语。

齐婴叹了口气,一时越发有些无奈之感。

小姑娘太过寡言,如今又有些疏远他,让他不知该怎么同她说话,他正想再问问她,一偏头,恰逢彩云尽散,朗润的月光一下子更加明澈起来,沈西泠也在那个时刻忽然抬起头,两人的目光便正正好对上。

那是一个不可言传的刹那。

月色那样温吞又明亮,将那个少女眼底所有的东西都映照得分外明晰,让他一眼就瞧见她那时小心翼翼掩饰的所有情意,有他所熟悉的那种小小的娇气和依恋,还有一些他不曾见过的情绪,隐隐沉重,千回百转,又悲喜难辨。

就在那样一个瞬间,齐婴十分清楚地意识到:

……她爱他。

那是一个少女最干净又羞与人言的情愫,比此夜月色还要清透,比满池风荷更加潋滟,可在此之外,又似乎有些比恋慕更加沉重和深切的感情,正隐隐约约地萦绕在那个小姑娘眼底,看起来竟有些隐忍和苦涩。

他的心忽而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

是一堆孩子。

也许真是这样,莱斯特小姐。

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

——塞林格

下更二卷最终回

第78章 猫儿(5)

他很难说清那一眼在他心里留下的感受。

齐二公子平生见多了女子的恋慕神色,亦有许多比眼前这个小丫头更加外露张扬的,他瞧见的时候从来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连一点感触都不会有,非要说的话,只会感觉到无奈和麻烦,譬如对萧子榆,譬如对赵瑶,都是如此。

可那个刹那他看见沈西泠那个眼神,心中却被她掀起明显的褶皱,当初从祖母口中听闻那日真相时心中的感觉又重新来了一回,甚至比乍闻时还要强烈。他既有些局促,又觉得心仿佛被猫儿爪子轻轻轻轻地挠着,那种感觉很微妙,他说不清。

更麻烦的是在这些微妙之外,他还会心疼她。

她总是很容易就能让他心疼。

从他头回见她开始就是如此,彼时她跌坐在城门的雪地里,满身的落雪,抬头看向他的那个眼神甚是空茫和疲惫。他知道她是渴望被救的,但也许是她所历的波折太多,让她已经胆怯于求救,于是她看起来是那样欲言又止。

欲言又止。

他很懂得那样的眼神——他有时也会那样。

当父亲和叔伯们执意做出一些在他看来并不恰当的决断的时候,当枢密院中十二分曹激辩争执的时候,当朝堂之上陛下向他递来那些隐约带着试探的眼神的时候,他都会这样欲言又止。

他寡言,并非因为无话可说,而是有时既知言之无用,便倦于再同人争锋。

那是很无奈的事情。

他初见她的时候她还那样小,才十一岁,却已经有了欲言又止的眼神,那样克制,那样疲惫,那样苦涩又隐蔽。

几乎一下子就让他心生怜悯。

他救她,固然是因为受她父亲所托,可是在那之外也有些别的东西:他有些明白她,而直到后来他才发现,这个早慧的小丫头似乎也有些明白他。

这是很玄妙的事情。

后来他把她留在风荷苑。

他平生也尝施恩于人,得他荫蔽者难免贪婪,得一之后还贪求更多,屡屡令他厌烦。他从没指望过沈谦的女儿会和旁人有什么不同,毕竟她有一个传言中贪婪成性、品行不堪的父亲。

但她真的不同。

她从不贪求什么东西,并非假意伪饰,而是本心洁净。即便他待她宽和,她也牢牢守着她认为的那些本分;即便他后来日益偏爱她,她也依然如此,并不倚仗他的怜惜贪求别物,仍然对旁人给予她的任何一点善意深深感激。

她就是这样的人,干干净净的人。

她也许还另外存了一些不为他所知的傻念头,以为自己所得的一切都是她本不该得的,是以经常露出克制又闪躲的神情,而这让他更加怜惜她。他很喜欢她的懂事,但有的时候也觉得她太过于懂事了,他很清楚,太懂事的人泰半都会受委屈的。

此刻她仍然以这样的目光看他。

依恋,爱慕,可比这些更多的是克制、忍耐,以及淡淡的,仿佛已经被她默认为是寻常的苦涩。

他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

他原本早已想好,同小姑娘说开,再帮她厘清男女情爱与长辈亲情之间的殊异,即便她拆解不清,他之后也会慢慢同她疏远些,让她的情意渐渐散去。可是如今她露出这样的眼神,却仅仅在那一个刹那就推翻了他早已安排好的计划,她又一次让他不忍心,让他说不出拂她意的话。

他本不应当心软的。

他和萧子榆算是自小一起长大,有那么多年的情分在,他都不会对她心软。他对她的忍让来自于对她身份的尊敬,可对沈西泠不一样,他会真的心疼她,一想到那些话会让小姑娘听了以后暗暗伤心,他就觉得说不出口。

还是再等等吧……

等她再长大一些他再同她说……或者,等她再开心一些,他再同她说……

齐婴无声地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从袖间取出一个匣子递给沈西泠。

沈西泠没有立刻接,打量了那个匣子一眼,问:“这是……?”

齐婴看她一眼,伸手把匣子打开,沈西泠坐得远看不清匣子内的东西,此时便不自禁地靠近他坐着,就着明亮的月色一看,才见匣中放的是一只草蚱蜢和一只草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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