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拭没忍住笑出声,对越舟道:“你是新来的,不知道,你小师叔他不怎么出门,今日能让你碰上,已经是你走大运了,还想请他陪你去试炼,别傻了。正好这里的内门弟子多得很,你再去找找,要找不着,师伯我指一个陪你去。”
池先秋认识的弟子段意也好心上前,替他解围:“师伯见谅。”他轻声对越舟道:“这位师弟你有所不知,小师叔确实不常下山,你若愿意,我也认识几位修为精益的……”
越舟恍若未闻,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一定要听见他拒绝,才肯罢休。
可是池先秋压根就没听见他说了什么,眼见着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麻烦,肩上的海棠花也越来越烫。
不管是什么事情,他为了脱身,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早料到他会答应一般,越舟暗自勾起嘴角笑了。
趁着众人正惊愕,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越舟又稍稍靠近,蛊惑一般,温声问道:“那等弟子选好了试炼任务,再去倾云台回禀。”
池先秋顿了顿,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越舟一抬手,目光淡淡地一扫,原本站在池先秋身边的人都不自觉退开了。
“小师叔请先回倾云台,弟子稍后便去。”
回去。
这才是正事。池先秋只听得这句话,点点头,往前迈了一步,没等踮脚飞身出去,便有一只仙鹤停在他的面前。
师尊的仙鹤。师尊也知道他在这里了。
池先秋等不了,飞身盘腿坐在仙鹤背上。风动腰带,如他来时一般,垂下来的银铃随风作响,如云外传来,很快就消失在云里。
石台上的弟子们反应过来,止不住地窃窃私语。
“守墨从哪里找来的这个新弟子?怎么回事?他给小师叔下药了?”
“早知道小师叔那么好说话,我入门试炼也找小师叔了。就去荒山野岭,我和小师叔在一块儿待上一天一夜,说不准现在我就是小师叔最爱的弟子了。”
“怪有志气的。不过掌门肯定不会答应,他恐怕还是得另外找人。”
越舟并不理会旁人说些什么,盯着池先秋离开的背影,眼里笑意像是得了糖吃的小孩子才有的。
池先秋走后,他转身向回,看向石台上悬挂的试炼榜单。
方才有个人说什么来着,去荒山野岭待上一天一夜?
听起来很不错。
池先秋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要泡水。
就算是他身上魔气最盛的时候,也没有间隔仅半天就发作的。正因如此,他才敢离开倾云台。
没想到最终还是撞上了。
不过他这时也没有力气去深究各中古怪之处。待仙鹤带着他飞远了,便抱着仙鹤的脖子,往前一倒,靠在它的背上。
他偏着头,连呼出的气都是烫的,吹动细长洁白的鹤羽。
仙鹤到了倾云台后山,在空中盘旋,池先秋往下看了一眼,拍拍它的颈子,就松开手翻身滚落下去。
寒潭里溅起好大的水花,池先秋潜进潭中,连脑袋都埋在水里,偶有细碎的小泡泡浮到水面上,却始终没见到人。
良久良久,也不见他探头,等在岸上的池风闲有些担心,他喊了一声池先秋的名字,池先秋没有答应。
心想着池先秋常年泡在寒潭里,又有修为傍身,应该不至于在自己跟前出事。但池风闲还是撩起衣袖衣摆,准备下水捞徒弟。
潭水没过腰线,池风闲才下了水,就听见“哗啦”一声,池先秋自己从水里起来了。
他站在寒潭的另一边,浑身都湿淋淋的,衣裳贴在身上,长发垂在颈边,正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池先秋将头发拢到一边,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之后,还疑惑地问了一句:“师尊怎么也下来了?”
好没良心。池风闲目光微沉,看了他一眼,朝他招招手,要他过来。
池先秋会意,慢悠悠地划过去,到池风闲面前时,池风闲已经理好衣裳,如之前许多次一般,端正地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了。
“师尊。”他唤了一声,“给师尊添麻烦了。”
“怎么敢一个人出去?”
池风闲语气稍冷,扬手要打,池先秋一边喊着“师尊,我错了”,一边双手高举,挡在面前。
师尊不打他,师尊只是握住他的右手,往他体内输送灵气,帮他安抚魔气。
池先秋松了口气,才放下手,带他回来的那只仙鹤就从池风闲身边探出脑袋,啄了一下他的额头,没等他喊疼,池风闲也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师尊……”池先秋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回去。
池风闲没看他,只问:“去做什么了?”
“回师尊的话,我去……”
他还没想出一个好的理由把这件事情圆过去,山门前就传来旁人的声音。
“弟子越舟求见。”
池先秋看了看师尊,师尊不理他,反倒闭上眼睛,老神在在地端坐着。只是往他体内输送的灵气不曾断过。
那头儿,越舟没有等到回应,又添了一句:“弟子入门试炼,请小师叔与弟子同行,小师叔方才应允了。”
池风闲自然也听见了,双目微合,语气平淡:“原来就是为了这个,你想跟他去,跟为师直说又何妨?为师又不会扣着你。”
第6章 孽徒之六
“弟子越舟求见。”
“先秋,外面的人等了有一会儿了。”
莫名其妙的。池先秋烦得很,整个人往下一沉,索性要躲进水里。
池风闲忍着笑,捏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出来:“见或不见,你总得回人家一句,怎么能把人晾在外面?为师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池先秋只好从潭边拾起一片红叶,折下细小的叶柄,以叶柄为笔,给越舟写了几句话。
他一扬手,那片红叶便乘风往山门外飘去。
池先秋一人独居倾云台,一个伺候起居的门人弟子也没有,此时越舟来见,也只是站在山门外。
他恭恭敬敬地等在外面,眉眼微垂,一遍又一遍地求见。
其实他知道池先秋这时候见不了他。池先秋就像一条鱼,一刻也离不开那个寒潭。
过来一趟,只是怕池先秋忘记了答应他的事情。尽管这件事情,是他乘人之危,哄着池先秋答应的。
反正池先秋是答应了。
而后那片红叶飘飘荡荡地飞到他面前,越舟伸出手,红叶便顺从地落在他的掌心。
——杂事缠身,不便待客。小友请回,明日恭候。
——池先秋。
红叶上的字是镂空的,用叶柄雕刻出来的,小巧可爱。越舟将两行字看了两遍,才将红叶小心地收进怀里。
他俯身作揖,道了一声:“弟子告退。”
声音传到后山,池先秋松了口气,转头对上池风闲的目光,气氛忽然又紧张起来。
正沉默着,一朵用信笺叠成的莲花从空中落下,池先秋下意识伸手去接。
莲花开在手心。
池风闲睨了一眼,淡淡道:“还是你们小孩子的花样多。”
“师尊为什么生气?”池先秋万分疑惑。
池风闲反问道:“为师何曾生气?”
池先秋小声答道:“师尊每次有心绪起伏的时候,就会自称‘为师’,说‘为师如何如何’之类的。”
池风闲仍是板着脸:“你倒是学成精了,这也知道。”
“可是我不知道师尊究竟为何生气。”
“你以为呢?”
“大约是我私自跑出去,在外边犯了病,还要麻烦师尊派仙鹤接我回来,所以师尊生气。”
“还有呢?”
“还有——”池先秋思忖着,“还有我没跟师尊打声招呼,就答应了越舟,陪他去试炼,所以……”
池风闲连头都没有低一下,却准准地按住他作乱的手
池先秋用手指蘸了点潭水,正在他的衣摆上画圈。
被抓了包,池先秋也只是缩回手,朝他笑笑:“师尊拳拳爱子之心,徒儿都知道。只是徒儿胡闹事小,若是师尊因此气坏了身子,半步金仙一不小心退了半步,再退半步,半步……”
他一边说着,一边后退好几个半步,然后往后一倒,“哗啦”一下潜进水里,便叫池风闲再也找不见了。
又泡了一晚上的寒潭。
池风闲陪他在寒潭边坐到破晓时分,照例要去看看其他弟子们的早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