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芷依再度怔住。
答应了……什么?
“蒋宴答应我以后不再与你有所牵扯,所以这个时候你要离开他应该不会阻拦的。”白婧瑶低声说着,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芷依,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盼望这一天,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是不是很开心?”
向芷依:“……”
她此刻的情绪跟“开心”半点搭不上边,反而一片凌乱和疑惑,以及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隐失落。
前几天蒋宴还警告她和林抒成离开想都不要想,怎么现在……
这到底是真的假的?
*
白婧瑶走后向芷依一个人呆坐在房间里,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天都黑了。
她一直心神不宁,最后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
这次终于鼓起勇气准备拨那个号码,结果下一刻忽听外面响起开门声,她一怔,迅速把手机塞入枕下。
接着站起身,深呼了一口气,打开门走出去。
蒋宴没想到刚回来就惊动了向芷依,有些意外:“还没睡?”
“现在还早。”向芷依看了他一眼,“你有没有吃饭?”
蒋宴说吃过了,然后问她:“你呢?”
向芷依顿了一下,点点头。
“我是回来收拾东西的。”蒋宴看着她说,“这段时间我要搬去婧瑶那里。”
向芷依表面看着平静无波,其实指甲一不留神掐进了掌心,片刻后点点头:“哦。”
蒋宴没再说话,仿佛在看她,又仿佛没有。
两人视线都没落在对方身上,气氛异常凝滞,最后还是向芷依勉强笑了一下:“要……要我帮忙收拾吗?”
“不用了,你早点休息。”蒋宴说。
“好。”向芷依转身进了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抽空了,身体顺着门板跌坐在地。
他特地跟她说要搬去白婧瑶那里,那就肯定和以前的无故消失不同。
可到底打算怎样又没明说。
刚才蒋宴看她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包括他整个人透出来的气息,让向芷依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手机在枕头下突然震动了起来,她站起身走过去,拿出来看了下,不觉一怔。
是蒋宴打来的。
她点了接听,内心有一种奇异的紧张:“喂?”
“睡了吗?”蒋宴问。
“还没有,”向芷依说,“你……”
“那上来陪我喝杯酒吧。”蒋宴打断她的话。
他声音低沉,无力,向芷依几乎能想象到他颓废的模样,手指不觉紧了紧。
蒋宴的卧室一如既往的简约,偏冷色调,据说这种风格能让人静心,只是在夜晚只开着一盏小灯的情况下,未免显得空旷。
他站在露台那里,窗户开着,有风微微吹进来,背影在夜色的烘托下看起来很是寂寥。
向芷依慢慢走过去,他正在喝酒,手里执着透明的高脚杯,里面是醇红色的液体。
红酒一般来说代表浪漫,可或许是因为饮酒之人的心境,此刻看起来竟那么悲伤。
蒋宴侧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也倒了一杯给她:“我们之前有没有在一起喝过酒?”
向芷依想了下,摇头:“没有。”
“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蒋宴顿了顿又问。
“……我十七岁那年。”向芷依说。
“那年我二十,到现在已经九年了……”蒋宴叹息着,“向芷依,我们都认识九年了,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九年?”
向芷依垂眸不语,认识九年,蒋宴从未像现在这样跟她说过话,从前是怨,吵,后来也有过暖,甜,时间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以为意,等过去了,回不来了,才惊觉年年岁岁都是蹉跎,那些怨怼与温暖回想起来就像梦一样遥远。
蒋宴又喝了杯酒,尔后把她拽到面前,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恨我吗?”
向芷依心里蓦然一紧,脑海里恍恍惚惚浮现起在澜溪镇那晚他用漆黑,幽沉的目光凝视着她:“你爱我吗?”
九年了,岂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爱”或“恨”所能概括的……
更何况要说恨,应该是蒋宴对她的恨更深……
见她久久无语,蒋宴又叹息一声:“恨也没关系……”
他上来后已经脱了外套,此刻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领口的两颗纽扣敞开着,比起平时总是禁欲庄重的装束,显出几分不羁和野性。
但眼神却是落寞的,失意的,甚至有些空洞。
见他又倒了杯酒,向芷依忍不住提醒:“别喝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喝酒,得尽兴。”蒋宴朝她举了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把自己叫上来肯定不止喝酒这么简单,向芷依正欲主动开口问,却听他接着道:“婧瑶有很严重的抑郁症。”
向芷依心里倏地一惊,抬头看着他。
蒋宴放下酒杯,手臂搭着栏杆,望着远处的天际几点微星:“很多年前就有了,最严重的时候两次跳楼未遂,后来经过治疗慢慢痊愈,但最近又复发了,她的心理医生告诉我,目前只有我能安抚她的情绪……”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但向芷依已然明了,甚至有些心惊肉跳,白婧瑶是个抑郁症患者,这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向芷依,”蒋宴转过头看着她,“你是不是一直都以为我喜欢白婧瑶?”
向芷依:“……”
难道……难道不是吗?
“那只是你的以为,白婧瑶在我这里相当于亲人般的存在,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也从未对她做过任何逾越之举,我只喜……”蒋宴说到这里倏地顿住。
向芷依也不知为什么,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见他停住了才慢慢落下,尔后垂眸问:“她……应该是喜欢你的吧?”
“也未必,认识了这么多年,是喜欢还是依赖都不重要了。”蒋宴闭了闭眼睛,“但我不能……再看着她去跳楼。”
向芷依无言以对,这应该是白婧瑶和蒋宴提的要求,以此了断她和蒋宴之间的纠葛,过去她无数次期盼蒋宴能为了白婧瑶放过自己,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她未曾想到竟是满心苦涩。
不管蒋宴对白婧瑶提的要求愿不愿意,但终究做出了选择,他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不要了就是不要了,要的,到死都不会放手,这就是蒋宴,她了解的。
向芷依想了很久,也愣了很久,最后蓦然惊觉除了茫然之外竟没有半点解脱之感。
果然,人心都是易变的……
“向芷依。”蒋宴喊了她一声。
她抬起头,对上他漆黑的,深沉的眼眸,有那么一瞬间竟奇迹般地感知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她慌张,无措,不由得也喊道:“蒋宴。”
蒋宴看着她:“怎么了?”
向芷依不知道蒋宴说出那句话会是什么心情,但想想也明白,恨了那么久的人,纠缠了那么多年的岁月,如今要他亲手结束总归是很难的,于是她自己说:“你放过我吧。”
随着话音而落,原本就很安静的周围更加陷入了沉寂。
蒋宴看了她很久,最后忽然笑了,然后缓缓点了点头:“好。”
“你放过我吧。”
“好。”
九年的恩怨纠葛,终于在这一声“好”字里结束。
这是他们之间注定的结局,向芷依一直都清楚,她从未敢奢望永远,哪怕在澜溪镇最浓情蜜意的那段时光,她也只是跟他说“蒋宴,你抱抱我”,而不是说“蒋宴,你别离开我。”
她一直都知道会是这样,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心里会难过成这样……
蒋宴自始至终目不转睛看着她,垂落在腿侧的手指微微颤抖,向芷依看见了,倏地一下别开脸,装作没看见。
言尽于此,似乎都没什么好说的了,却听他又开口:“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个要求。”
向芷依愣了愣:“什么要求?”
“……算了,一个就好。”蒋宴无力地扶着栏杆,“你别离开檀城。”
向芷依再度一愣。
蒋宴不禁苦笑一声:“这个要求很难吗?”
向芷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能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她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蒋宴重新倒了杯酒,看着窗外浓浓夜色,片刻后说:“你走吧,我怕我下一秒会反悔。”
向芷依慢慢转身往外走,快到门口时只听身后幽幽飘过来一句:“别再恨我了,对不起啊向芷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