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冉看向亦然, 微笑着说:“我们的同事亦然,对营运资本这个问题研究的非常透彻了,让她来给大家回答一下。”
突然被点名,亦然完全没有想到,松弛的情绪一下子过度紧张,以至于手上的笔都掉了。慌忙间捡起笔,又下意识地用手搓了搓西装角,吐了口气,从桌上三两下翻出一张纸,低着头开始了:“营运…营运资本这个问题…我们…我们前后都探讨了很多次。包括跟之前对方的财务顾问,哦不对,前财务顾问,在探讨的时候…简单来说,我们觉得目前的拆账对剩下的业务没有太大的影响。”这个头开的并不好,亦然在一群金融中老年面前显得完全没有自信,说话声音不大,甚至有点磕磕巴巴,完全没有了电话上掷地有声的那种“不、我要说”的气势。
李冉侧面补充道:“这一块我们做了很多工作了,基本上是不影响的。亦然你带着各位把几个主要分析过一下。”
亦然哦了一声,挑出一份讲营运资本充足性的,顺着材料讲起来,好容易觉得自己紧张情绪稍有缓解,就被眼镜独董打断了:
“那按照你说的,这一块业务营运资本很充足,甚至比充足还有的多,不就是说明它带走了剩下业务的现金和营运资本么?不是恰恰说明其他的剩的不够?”
亦然又欲辩解,从手边拿出了其他几份材料,却也不知今天怎么回事,逻辑和思维都在大病初愈下完全跟不上节奏。以至于连自己都觉得实在发挥的太差了。
“你这些说的,都还是再说标的充足性,其他业务呢?是不是没有做分析?”
李冉赶忙上前来补救,又打了几句圆场。但是独董的时间已经到了,只得匆忙地结束了会议,约定圣诞前再次做专项汇报。
“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临行前的亦然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向团队道歉。
“其实材料都是差不多的材料,只是你还得根据他的问题适当调整一下。不过关于剩余的营运资本充足性,我们再多做点工作也好。反正之前用的比较、模板都在,会快的多了。你不要太沮丧,每个人都有几个第一次。习惯了就好了。”李冉关切地说。洛凡也上来拍了拍她以示鼓励。
回办公室时,亦然突然想起什么,便八卦道: “冉姐,王总跟你说了些什么?”凡时也凑上来一颗脑袋:“我也很想知道。”
“她本来年纪快到要退二线了,想借着这个项目再冲一冲。”
亦然凡时对视一眼,做成这样,怕是也冲不成了吧。
“那她算是低估了难度,也算是相当倒霉了。”亦然叹了口气,如果说从再启动开始,王总明里暗里给 A 公司帮的许多忙,已经让她没有再讨厌;到了这里,反而生出点同情,似乎临阵空城的仇,也都可以拉出来一笔勾销了。
“她说,叶总这次明升暗降,也是很多股力量作用的结果。要说起来,当时暂停项目的时候岑建国、章则方就已经跟我们透露了点消息,只是我们都没太留心。”
亦然眼珠一转,确实回忆起连林淼都有侧面提过:“王总怎么说?”
“她不好细说,我自然也不方便多问。只是我一开始,以为这些是早就设计好的,他示意王总把价做高,又面上帮着李栋梁将价做低,一面为了面子上把水端平,一面为了自己去 B 公司做好准备,不可谓不高明。现在看来,虽说有些和咱们的猜想一致,但调动这件事他有很多苦衷…王总也说,叶总其实是个很负责任的领导,一切事情讲结果、讲成绩,政治搞得也不多,算是个好领导。”
凡时想了想说:“说不定人家是真的想要把水端平,结果难度比他想的大,才因为这事错失了最后一刻挤上去的良机。也算是被坑惨的那个吧。”大家互看一眼,都万万没想到叶总和王总倒在了自己前面。
这一次汇报的失利,无疑在亦然本就到达冰点的情绪上、雪上加霜。她拿起手机给魏巍发了条短信:“魏巍姐,我想回国看看机会,能不能推几个猎头给我。”
魏巍很快发了几个回来,又说了句:“回上海么?我在招人。”
上海其实是个很熟悉的地方,有朋友、有同学、有熟悉的街道建筑,也算是半个家了,只是,不解决问题…“谢谢魏巍姐,我都考虑考虑,可能还是优先北京,但倘若你那里有机会,我也想试试。”
对方新进场的中介,带头的是个入行十余年的美女,Wing 是她的广东话拼音,其实是个中文名的单字,配上英文释义,又别有韵味。她言辞温和不犀利,简单几句攀谈中、业务能力也十分扎实,既没有像张扬上场就耍的那些滑头话语、也没有露出半分低头示弱的意思。亦然看着她字正腔圆的说话,只觉她纯粹就是在谈业务、谈财务、谈尽调,除了“职业”外再没有其他目的。这种感觉,虽说不及李冉职业之外的女侠气质,却十足拉好感。
“我们这几天研究数据的时候,在营运资本里面拆出这么几个部分,这些根据我们的尽调,都是同 B 公司间的往来账,按照道理要调整掉。另外就是这一块税收补贴,应该是一次性的,不便计入未来的预测中,也当去除…”Wing 和她的团队,拿着准备好的材料,一字一句的过着尽调出来的调整项,连亦然和凡时,都不得不信服了。
甚至过到某些项,亦然还在心里盘算,为何人家发现了,自己却没有看到?有一说一、就事论事能让人摆脱掉那些负面情绪,重新回归对现实的探索中。把财务数据剥开来、合起来、换着方法来,里里外外谈了三个多小时竟丝毫不觉得累,还是在大病初愈后。在星星点点的城市霓虹彩光里,亦然忽然发现自己也许骨子里,就是享受沉浸在数字里探讨技术细节的那些过程。
还差最后两步,圣诞节前和元旦后分别一次预沟通和拍板汇报,这一程就要告于段落了,竟奇怪的有点不舍。
凡哥走的那天,恰是刚走完倒数第二步。
他很认真地说:“看你今天表现得很稳、很不错,我就放心了。”
亦然凝望着他,好像回到了初见的某刻,被他的高大、深沉所惊讶,继而被他的人品武功所折服,想要真诚地说一句谢谢你、幸会。“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还是觉得太快了老板。遇见你,是这份工作里最有意思的事。你走了,我真的觉得其他的、都好没意思。”
“你可别这么说,我走了,朋友还是朋友。至于师徒之间的这些传承,能看见你自己出去面对老头子,我也就放心了。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时刻,一直带自己的那个人离开了,整个人的信念都崩塌了,我也有过。但大家都还有自己的未来,也许有天李冉姐也不会坐在那,你要坐在她的位置上,去担起一整个团队的责任,去面对更大的挑战。可能不是独董,可能是哪家跨国公司的 CEO,可能是那些你只在彭博早报上看到的名字。也许代表这间公司,也可能是下一间公司。”
“我只是怀疑了,抛开我对一些东西的喜爱和执念,我看到最厉害最优秀的你们一个一个都离开了,我忽然就不知道了,不知道我所坚持的,还是不是对的。”
洛凡转身来盯着她,无比真诚的说:“这件事就像是你的爱情一样,意义是你自己赋予的,如果你把你对这份职业的期许,寄托在我们身上,那你自然找不到他的意义。但是你从中获得了什么、你成长成什么样子,这些是不是别的职业所不能赋予你的,才是你决定坚持的原因。从来都不可能是因为我们。你要知道,也会有人看着你的样子坚持走下去,这也都是你意义的一部分。”
亦然突然叹了口气:“但是凡哥,爱情这件事,更让我不知如何坚持,我该怎么选?”
洛凡笑笑:“我没法帮你选,我都还被急哭过呢。我只觉得,如果你认定了这个人,就应该同他一起成长,应该在规划的属于自己的未来里面,有他作为一个部分。你不该为了他而做什么,他也一样,牺牲讨来的爱情是不长久的。”
说着已经走回了楼下:“我的卡交回去了,现在上不去了。就到这吧。还有,我说要请你男朋友吃的饭,决不食言。”
亦然上去给了他一个告别的拥抱,很动情的说:“老板,我会想念你的,以后有问题,还可以找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