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项目是个重组类型的并购项目，并购分成买方交易、卖方交易…”她开口便一板一眼长篇大论地讲了十来分钟，似乎对这交易的来龙去脉已经了如指掌。殊不知这娓娓道来的背后，是她在明曦走后一个人钻在被子里准备了一个小时的成果——果然只有努力，才显得不在意啊。好在凡时一个问题没问，一直嗯嗯嗯，看起来非常乖巧。
“我们这个项目，客户那里人事关系比较复杂，你可能跟他们沟通起来要当心点。”亦然最后叮嘱道，小姑娘仍然一言不发、只顾点头如捣蒜。倒轮到亦然心中泛起了嘀咕，她不知是听懂了没有？
“我们这周要做的，主要就是研究交易架构和税负。暂时你能帮上忙的，可能就是帮忙看一下主要出售和非常重大出售里面，资产交易同股权交易之间的比例。我自己看了看、也请教了下老板，似乎真的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只能有一个特别笨的办法，到联交所网站里先下载个清单，一条一条点开来看，然后记录在 Excel 里面。”小朋友真的除了点头什么也不说，只得让亦然拼命在脑子里搜刮，还有什么要叮嘱的：“你看能不能今天下班前，给我个更新的进展？不用做完，就跟我说说做到哪，哪里比较费时间，我们都可以再做打算。”
“好的！”这作为她除了自我介绍以外，说的第一句话，显得简短有力，语气里还透着些许兴奋，像极了亦然第一天做实习生得样子。只见她跑到斜前方自己的座位坐下来，便一声不吭地开始干活了。倒是踏实肯干，亦然心想，甚是欣慰。
大半天安安静静地过去，亦然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远远看到小姑娘一言不发，两只手敲键盘乒乓直响、似是如火如荼。她到底是会不会做？亦然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好在这事不急今天交出去，她便先没有着急催她。
这些天项目略有减速的意思，洛凡倒是没让亦然闲着，又给派上了一个同魏巍一起执行的跨组项目，这会儿也一并紧锣密鼓的开展起工作来，清单、材料、模型一个不能少，推进起来却比第一次顺手了不少。果然轻车熟路还是不一样、熟能生巧。
傍晚时分，亦然凑去凡时身边，站在她椅子后看了半刻，对方却丝毫未察觉、专心致志地一篇一篇读着交易所网站上一份份公告。这方法是不是太慢了？亦然心想，但看她认真之极，又不方便打扰。如果不是凡时恰好准备起身去接杯水，大约再过半小时，她也注意不到亦然的到来。
只见她有些腼腆不好意思的说道：“我都没注意你站在这儿。”
亦然微笑：“我就来看看你这个进展怎么样——做到哪了？目前什么计划？”
凡时推了下眼镜，坐到桌前打开一份 excel，上面是她从联交所网站下面每看一份公告的标题记录和内容，一共 15 条，似是准备兴致勃勃的开始讲解她一天的辛苦成果，却未开口就被亦然抢了先：“这样做，也太慢了吧。一年少说几百个交易，一个交易的公告多则上百页，少的也有几十页，一个一个看，一一读过来，咱得要五年数据，给你几天也做不完啊！”
没想到这个一贯点头的小朋友突然上了头，与早晨判若两人，指着其中一篇就开始了她的长篇大论：“但你看这个，如果不点击进去看，就看不到 xxx、xxxx，那自然就不会发现 xxx，也就的不出 xxx 的结论。（作者注：都是项目信息、过度专业，此处隐去，读者请只看个意思。）我觉得这个方法虽然笨，但是是唯一的方法，会花很长时间。”她说起专业来，倒是一板一眼、头头是道，那种腼腆和局促也尽数飞灰湮灭，自信非常。
亦然也因为她着急上火、一下子变得有点急躁：“但是你说的这些个 xxxxx，和我们要找的信息有什么关系？一个公司为什么买、怎么买的，对咱们研究资产、股权交易有什么帮助？对咱么来说，我们就关心，第一这个交易的类型（是个非常重大，还是个主要交易），第二，这个交易是出售还是收购，这些都定下来之后，特别简单，只需要点进去看是股权还是资产不就行了么？”她心里急躁的另一层面，是对于对方折腾了一天，就看了十几间公司却不来问自己这件事，着实不爽。
凡时很不甘心，那种神态就像是上学的时候，你觉得自己明明做对了题、却被老师判了错，你拿着卷子冲去办公室找老师评理一般的表情。她摇了摇头，说：“不是，你看这个啊。”说着点开一个交易：“你看这个，它标题里面明明没有写是什么类型的交易，也没有说它是股权还是资产，点进去看仍然没有，真真得一个一个字读下来，才能发现它战略合作买了对方 100%的股份。”
“那你这种标题看不出来的交易，占多少吧？”亦然派活前为了估算时间，自己拉过一次清单，鼠标刷过去，几乎看不到这种情况，说明确实屈指可数。
凡时一下子语塞，但又一口气咽不下去，硬争辩道：“不管多少，总归还是有啊，拉清单+关键词肯定会漏。”
亦然叹口气，她说的不能算错，但是在目前的情况下，也确实不对——它无法用合理的姿态和时间损耗担当起此情此景它所应该解决的问题。如果不对算错的话，在这里它错了。见直接沟通未果，她转变了一个苦口婆心的策略：“要不我来给你演示一下。”推了推椅子，示意凡时让她坐下。
亦然先点开了联交所网站，找到了“主要交易”（作者注：一种基于五项测试区分的交易类型，分别基于市值、收入、利润、股比、对价等原则，有不同的比例要求）的所有通告，前后大约几百条，将标题按照原格式贴在了 Excel 里面，又一一去掉了格式保、留了超链接、调整了一下排版。“你看，这是我早晨跟你说的第一步，而你实际上没做，你是准备一条一条自己录入。自己录入不仅慢、容易错，而且没有链接指向通告，不容易检查。”她又用筛选功能，搜索了“出售” 及其同义词，加了一列在上面著名了 MD（Major Disposal），同理她搜索了“收购”及其同义词，标注了 MA（Major Acquisition）。此时按照交易类型排列时，没有被标注出来的交易，大约又二三十余。
她接着说：“你看，如果你这样做，其实你只需要看二三十个交易就行了。而且——”说着继续将鼠标向下滑动，指向其中一条，接着解释：“而且你看这个，虽然它没有关键词，但是你把整句话读完，也知道这一定是一个收购交易。如果这样再看下去，又可以大约排除十来个， 真正要看的只有十几个。”
奈何凡时仍不甘心：“但你这样可能会不准啊！你看比如第 156 行那个。”她身体前倾一手指向 156 行的格子：“你看这个公司同时做了一个收购、一个出售，是合在一起的，你这样可能会漏的。”亦然由急转笑，很快联想到了实习的时候那个和老板硬要争个输赢的自己。好学生啊好学生，做题一定要在所有情况都满足的情况下、题才能解出来。有条件没说怎么办？就像数学题没有告诉你要排除 0 一样，这题肯定错了！
这倒是让她更平和了点：“话是这样说，你说的这个问题，不是用我们说的方法，也仍然可以发现么？很快就可以拎出来这些重复的交易单独处理。速度快很多的。”
凡时就是忍住不说你说的对，脸胀得微红，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那你这个怎么解决股权资产？”
总算可以推进下去，亦然长舒口气：“方法论一样的，题目可以解决的先做关键词搜索，如果他说我买了 xxx 公司的股权，毫无疑问这是股权交易，看也不用看。”说做便手上不停、果然这样已经排除掉了一半，再通过上下参考推演出来的关键词，又跟着排除掉 1/3。剩下不到 50 条，亦然随便选了一个点进去：“你看，就算是说标题里毫无线索，你点进去，也自然不用全部看，定义章节里面，搜一下“交易”和“标的”的定义，是不是股权交易就一目了然了，标的是公司，毫无疑问，交易是买 xxx 的“股权”，毫无疑问。这也都花不了多长时间的。”
她回头望望半撅着嘴的小姑娘，一时从她脸上读不出情绪，她不知道这是算接受了指点、还是应当成一种仍不服气。似乎这时给她一只粉笔，她也能上台写出一黑板证明题，证明这个方法有它的漏洞所在。要么就让她试试算了？亦然不想再做争辩，反正这件事并不着急，容错率也都还有，就让她自己折腾折腾或者也好。这才站起身来，说了句：“你要是硬按照自己地方法来，我也不拦你，明天早晨如果你还没弄好，就按照我的方法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