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哥，刚刚审计师又说，拆账可能有问题，实际数据可能会和管理账有比较大的差异。你说这里面到底还有多少坑？”
洛凡眉头扭动，细品了品中间含义：“原话怎么说的？”
“她说她是 A 公司的年审审计，这个公司现金管理是打散的资金池，分资产怕是不好分，管理账到审计账，怕是还有相当的距离。劝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她是年审审计？审了几年了？”洛凡若有所思。
亦然愧疚的说：“不好意思老板，不知道这个重要，没问。”
“没事，没那么重要。你问我还有多少坑，我只能告诉你坑还很多，多到填完一个、新的就会出现，多的就跟月球表面似的。”
亦然垂下头，说不出的沮丧。
“但你别想太多，这就是咱们的工作，这里填完那里填，有时自己挖坑自己填。搬客儿（banker）么，搬砖客懂不懂，吐着吐着就习惯了。有天这世上没坑了，咱也都失业了。都是工作的常态，虽说这个项目是有点闹心，对你确实是不错的历练。以后再做其他项目，你不也可以跟下面的人说，这都不算什么，姐都见过更大的阵仗了？”
“还有个好消息，这批冬季实习生，给你争取来一个，到时候让她上咱们项目，你就有个帮手。下周上线，干三个月，春节你也有备用了。怎么样？给力么！”
“真是相当给力啊凡总！”突然就要有自己的小弟小妹了，亦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飘飘然感，就像是小时候垫着凳子才能偷到糖吃的时候，突然有天竟可以平平地站在地上的那种内心的偷喜，是一下子就长大了的感觉。
“这下子高兴了吧！我倒有个事请你帮忙啊。”凡哥谈起工作来，总是风生水起，但凡转回生活，和亦然聊的大多不是好事。偶尔女友生气了请出个主意，偶尔给参谋一下买什么礼物，还有一次土澳不懂如何淘宝下单，请亦然帮忙买了一束刚火起来的永生花“一生只送一人”。这会儿的表情，看起来又是感情问题。
“来吧，我帮你掐指一算，看你桃花星上行，定是好事。”亦然故弄玄虚，给自己装了个半仙儿。
“我初五要去女朋友家拜年——”
话还没说完，就被亦然抢断了：“诶呦我去，哥还真是进展神速啊！你是怎么一边对着想掐死你的客户，一边还能游刃有余地推进爱情呢？能不能教教我？”
“——你让我说完啊，我要去她家拜年，得准备点礼物，你帮我参谋参谋。最好不要是那种提亲几件套，结婚的事儿还没到火候，但又得还是拿得出手，毕竟不能给咱们这个职业丢脸是吧？虽说我们自己知道自己是搬砖的，别人也都还当咱们是 Banker 呢不是？”
“预算多少啊？”
凡哥大手一挥：“没有预算，合适就好。”
“那我想想，找好了跟你汇报，反正还有小一个月的时间。”亦然欣然接下这个任务，一边又天马行空的联想到自己和呆呆的事情上，我们的事情，又会如何推进呢？
尽调会被安排在周二一大早，开得极快，并非因为特别顺利，只是管理层的嘴，宛如 CT 室的大铁门那么紧。问答环节基本可以简短的概括成以下几个短语： “和我们提供的数字一样。”
“可以做到。”
“符合行业预期/市场地位。”
“与同业公司持平。”
以至于尽调结束，亦然觉得自己对于公司的理解非但没有加深、反而更迷茫了。她问洛凡：“这和什么都没说不是一样么？”洛凡也无奈，只得听李冉说：“算了，现在看来，他们是坚决不会松口说这版数字做不到的，也不会给我们更多把柄去质疑，当然是上层授意能少说就少说。也没法了，按理说我们卖方财顾，数字高是好事。这些质疑的活本来就该等买方来尽调才对！律师会计师都这么硬，哎，就我们硬不起来。罢了罢了，周三开完再谈。”
周三的会，亦然被丢在了家里，剩李冉、洛凡两人陪着洪磊共赴战场。而会议为了避免信息泄露，没有电话接入。好在各路中介均有人员在北京，便各自派出高层代表现场与会。
第一阶段，是小范围的道歉会，客户只出场了叶总、王总、岑总、李总四位。据洛凡事后回忆：“咱们冉姐这个相貌声音，眼波一垂、声音一转，可以说是声泪俱下的这么一道歉，叶总就顺坡下来了。当然她没哭，我就是比喻啊。后面的话，反正都是些他们听过无数遍的场面话，自然都没有再为难什么。倒是冉姐，女中豪杰啊，战场杀敌可以，也能屈能伸。在下很是佩服。”别的不说，就中文水平一项，洛凡确实在这个项目上长进不少。
第二阶段，就是各个中介的组团汇报会了。听凡总的意思，各个中介都被当头打了一棒。
亦然：“怎么说？”
洛凡：“呵呵，律师最刚，上来就说一家人做不了两家事，接着会计师也上来说。冉姐也不知是上次说过了，还是吃一堑长一智，这次选择了沉默。领导拍着桌子说，你们今天告诉我，谁干不了这个活，谁立刻起立、出门左转。”
“有人起立？”
洛凡：“我说亦然，你是看的起这些中介啊，这些合伙人，话是说的刚，真的到出门左转的时候、有跟钱和客户过不去的么？这个客户的门出门左转，他们以后在圈子里还混不混了？”
亦然浑身汗毛立了起来，这话太狠了：“然后呢？我们有说卖方尽调的情况么？”
洛凡叹气：“说了，说了有什么用？领导官话说起来一套一套，‘要相信管理层，你们只管用你们的职业判断做估值，遵循市场原则，对业务的判断要尊重管理层。’”
亦然呵呵冷笑，这话说的真好，和没说一样。洛凡却语气上扬的补充：“但是有一个好消息，有些斡旋的责任，无形间转给了审计师。”
亦然好奇这波操作怎么执行：“这都行？”
洛凡：“大老板在现场，还是有退敌之功，他帮腔解释了一下财务顾问工作的局限性，公司领导就下达了个重要指示，你听好啊，我不重复：
他说：那既然如此，就请李冉团队把这个估值的机制做出来，后续的增长，你们继续尽调、符合历史趋势、符合管理层对未来的判断、符合市场原则，至于历史数据，由 Summer 团队牵头填写。”
亦然不用多问便已经听出了个中奥妙：财务估值的几个重要组成部分：未来现金流预测、折现率、目前的资本结构。审计师无形中就把影响未来现金流预测的基础（目前的财务状况）和资本结构一口半锅给分走了，而对于这个标的而言，这一口半锅不可谓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至关重要。
洛凡：“另外，他们安排杨程成来负责这个审计模块。你今天下班前和他对接一下。”杨程成，这个名字仿佛有阵子没听说过了，这会冒出来，林淼呢？
亦然：“杨程成，这回换他了？林淼怎么说？”
洛凡小声道：“老洪打听来的，不知道消息准不准确，林淼是叶总哪位老领导的女儿。”
“哦~”这声哦不可谓不蜿蜒悠长，似乎串联起诸多前因后果一样，那杨程成又是哪路神仙？亦然没有再多问，想来洛凡知道的话必定知无不言，这会没说，一定是确实没什么可以提醒的了。
亦然：“我这边的工作呢？”
洛凡：“下周起，你得和实习生一起把这几个架构的材料都整理出来，还得研究一下交易数据，看起来不久还得汇报。”
…亦然揣摩了一下他的话，这意思似乎是周末可以先歇一下喘口气？便没有再问下去，也没有 特地提醒明曦周末要来的事。
颇为出乎意料的是，杨程成是一位思路清晰敏捷、语言简练直接，非常容易沟通的同事。美女要比着看，这一比，有些人就相形见绌了。
“程成总，这些个问题，您看是您去跟会计师沟通，还是我们来帮忙？”虽然得此结论，亦然仍然谨慎地多问一句。
“别这么客气，叫我程成就可以了。我来吧，我对情况也熟悉，他们也都马上要进场做审计，现场沟通起来效率也高。”他语气温和，透着实打实的关切。
挂下电话，亦然有一种久违的神清气爽。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客户了？一月的窗外难得由阴转晴，淡蓝色的天飘着几朵松软的云，连往来的车辆跑起来都没有那么急躁了。似乎是连心情都准备好了要迎接某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