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二人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出兵之意,既然如此,就豁出去了吧:“李总刚刚只是想把实际情况跟您说道说道,丑话说在前头是吧。我们当然也不想稀里糊涂把您的要求接下来,几天之后您发现我们做不到,三个月的军令状完不成、那不是也是丢您的面子么。”说完洛凡给亦然使了个眼色,是什么意思?亦然皱眉想了想,还是没开口,怕说错话。
洛凡这才又自己接上:“我看今天的会议要么先开到这,我们联系联系章总岑总,先把尽调工作开展起来。会计师律师上线了没有?我们也一并把交易架构都研究起来,帮集团全力推进项目为大。”李冉抿嘴不言,脸上分明还写着有话没说完的架势,但也心知被驾在如今的位置上不易全身而退的道理,便强迫自己作罢。
会议戛然而止,李栋梁先带着团队作别退场,跟着叶总也招呼了一下身边人去用午餐,房间里只剩下王、林、岑、章四人。
章则方过来重重握了李冉的手:“知道你们不好做,但这么难还能坚持说句公道话,不容易。”说着又举起一个大拇指。岑建国也肯定的点了点头:“我们做你坚强的后盾,要顶住啊。”这才与章一同出了门。
“小李,你别跟叶总生气。他这个位置不好做的,有的话他没法说,有的人他也没法不让进来开会,你多体谅。年轻嘛,大度一点。”说话的是王总,仿佛 7 亿这个指示并非她给,又仿佛先前的所有暗示都不曾存在。
亦然倒是傻愣愣的冒出了一句:“王总,我们是按照您的指示调到这个数,您看接下来怎么调合适?”
王总瞬间警觉:“这个指示我可不敢给啊,你不要瞎说给我扣帽子。领导拍板的事是我能说了算的么?”话语里摆明了不想再谈。不知是否是错觉,亦然又从林淼脸上捕捉到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洛凡拉了拉亦然,觉得今天的会开得实在不好,所有事情都在掌控之外,但这种结局,谁还没意料到呢?此时不便多说、先走为妙,他抓起剩余的材料和包,假装着急的召唤了亦然和李冉:“咱还得抓紧时间赶飞机,要不回头再跟王总请示吧?”
一场明明只有一个半小时的会,不知为何好像开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去机场的车上,亦然从后排探头,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李冉,又问向洛凡:“你刚是想让我说什么?我怕说错。”
洛凡:“我想说你顺着我说的如何辛苦,出来软绵绵的撒个娇,领导的气指不定就消了,老男人么,都吃这套。”
亦然嘟嘴:“哦,我太愚钝没能领会,但下次就学着了。”
她顿了顿,又接着问道:“那现在,咱们要怎么办呢?”
第29章 暗箭难防
洛凡往嘴里喂颗薄荷糖:“咱们今天肯定是被算计惨了。我觉得几种可能,要么就是叶总没给指示,王总故意搞我们,要么就是叶总指示王总来通知我们试探两边的意思,他把自己从中抽离在居中调停。”
出门后就沉默不语的李冉这才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就是他其实是想要帮一方的?你觉得他看上去偏向谁呢?”
洛凡皱了皱眉:“如果考虑到李栋梁是他旧部,以及他语言里要压价的感觉,他是想帮 B 公司的。但是这些事都摆在明面上,若做的这么明显,谁会看不出来呢?”
李冉:“和我想得一样。但是如果他想帮 A 公司,他今天摆的这出戏是要干什么?如果谁都不想帮,到底什么目的?我一时还想不明白。”
亦然:“感觉还有很多故事是我们不知道的,比如你看杨程成今天就没有出现,而且很明显他们一开始给的这个 7 不会是个随口说的拍脑袋,肯定是有谁指示的。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王总揣摩叶总的意思,但是揣摩不准确,才给出了错误的指示,以至于出了问题她全然不说话。”
洛凡:“但无论她是怎么样,今天的场合她估计都不会说话,你看她很精明,给的指示甚至连个邮件都没留,无迹可寻。”
李冉面露难色,这个坑似乎比预期的还要大些:“但现下,听她的我们有远虑,不听她的,近忧更多。”说着叹了口气,在脑中盘算着今天的这个情形,是否应该做个内部汇报,得把下行风险挡住。
洛凡回头看她:“你今天?”
李冉咬牙:“我觉得我们被拿来当枪使,有些话想跟他们再说清楚点,免得闹大了更麻烦,没想到还是冒进了。”
她接着指示道:“在尽调之前,我们还是尽量撑住不做第二次估值汇报。先集中精力帮他们把交易架构和审计搞好。”
可惜,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场令人窒息的会议结束还没过 1 小时,几人甚至连机场都还没有赶到,客户就直接告状到了高层领导——
手机上不停震动着客户组 MD 洪磊的名字,李冉盯着它没有接起,扭头转向洛凡:“你赶快帮我写个邮件给相关方把今天的情况汇报一下。说情况紧急,希望打一个多方电话。尽量约在今晚咱们降落之后。”
这才找了个角落接起电话,示意洛凡亦然先行去办理登机。
“领导,什么风吹的给我打电话?”李冉用她一贯轻松的语气先开了头。 洪磊的声音较平日相比略显急躁:“今天的会开的怎么样?”
李冉:“这个客户你知道的。只是比我们预期的还难。”
洪磊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你们这还没回来人家已经投诉过来,敲打我说怎么给他安排了一群刚毕业的大学生。说咱们不会说话,把领导给得罪了。我就说我们这个团队,不可能。”
李冉也不想做太多解释,三言两语含混过去:“简单来说,让我们名义上做卖方顾问,而实际做买卖双方和集团的财务顾问。因为一开始集团说了会拍板一个数,团队没有预期到这么大的困难。今天第一场会,发现 A、B、集团心中各打一张算盘,我们基本上没有可能讨好所有人,这局棋开局就是死棋,对方招招都是杀招,没给我们留气口。”
洪磊听罢,心里明白几分:“知道了,怕他们再往上捅,你们先兜住。他再说什么,别同他顶,有问题回来我们当面商量对策。”
别同他顶?是什么意思!李冉飘过一丝不平,难不成今天这会开成这样,是要赖在我身上?可是老板的架子该在得在,她及时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和表情,快步追过洛凡二人。
洛凡见她脸色似是不佳,忙问道:“老洪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客户对今天的会不满意,告咱们的状了,不过不关你们的事,我会处理,别担心。”轻描淡写一如往常。
亦然却是皱了眉头,怒力没结果的事常有,但热脸贴冷屁股还被举报的事,实在是她投行生涯中第一遭。“还带告状的?我小学之后都没有告过老师了,城里人会玩儿啊。”
李冉淡淡一笑:“这有什么的。你看他们那些人,每天搞来搞去就那么点事。告个状,可能对咱们还是客气的,走一步看一步吧。你不要放心上,不会影响到你。”
告个状是客气的,那还有什么更糟糕的?这事不敢细想,想多了只让亦然落得周身寒意。
洛凡拍了拍亦然肩膀:“出事也轮不着你。”
如果给投行生活的重要场景都做一个简单的总结,这一场会议绝不是最暗潮涌动的、也并不是最激烈的、它甚至不是最复杂的。
毕竟归根到底,所有出场人员的动机逻辑,就算仍有很多说不清楚的地方,都还七七八八能梳理个明白。而这场会却是最重要的,它的存在,打开了一套全新的关卡,让她深刻地意识到说话这门艺术在工作中是如此的重要:说什么重要、怎么说重要,甚至什么不说、什么绕着弯子说、用什么人来说、以什么方式说更为重要。从此之后,她的开会课目里,又多了学习观察人说话这一项。
筋疲力竭四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三人倒在飞机上的状态,连续熬夜的亦然几乎是昏睡过去,而洛凡沾到枕头的刹那也不省人事。
但愿这一天早早过去,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亦然躺在自己狭小的房间里,面对着夜色里被海水褶皱出的粼粼波光,给明曦去了久违的一条不是平安喜乐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