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第二天，林淼就来了个下马威——
一大早，她将 A 公司准备的财务数据悉数转来，亦然刚刚点开便感叹道：“这不是开玩笑么？！”一个中档消费品业务，一年预期增长 25-30%，连涨五年还不停地提升各项利润率和营运指标，她几乎是被数据的夸张给弹了起来，回头无奈地看向洛凡：“凡哥，真用这数做估值？”
洛凡赶忙打开一看，也回了一个更为凄苦的笑：“意料之外，但也不能算是完全没有预期。我们给李冉约个电话吧，聊一下情况。”
谁想电话还没约上，林淼跟着烧起第二把火：“王总问本周是否可以出一稿给叶总，这之前她希望周四就看一下，给她看之前我先帮你们把把关。”她没有抄任何人，甚至是将要审阅材料的王总，同组的杨程成更是连影子都一并没有出现。亦然一看日历，周四，就是明天——这也太急了吧？
远远的只听洛凡回答了她这个没问出口的问题：“这个时间也一并同李冉商量商量吧。当然还有人员的对接问题。”
“并购项目都这样么？”亦然凑上去，好奇地问洛凡。
“并不是，这真是特例，我也没见过这内斗的阵仗。”他虚着眼若有所思，让那双小眼睛不由得显得更小了。“但也许是因为重组我做的太少，一般对手方的话，对垒都是明着，而且外企，一般就谈钱和组织架构，人事上确实简单得多。”
亦然刚回到座位上，就见隔壁中国组大三年的经理魏巍站起来递上同情的目光：“上了某公司的项目啊？!呵呵，不好整，加油。”这层楼是没有秘密的，尤其是只隔一层版的邻居，能把任何一个电话和对话听的一清二楚，所以大家要么是一个战壕的战友，要么是老死不相往来见面装作不认识的最熟悉的陌生人。魏巍属于前者，作为几个月来熬夜的同袍手足，她们常用这样的方式互道鼓励。
要说投行的人事关系，外界有诸多揣测。它其实既没有动辄做空欧洲期货市场的那种大起大落，也没有尔虞我诈的那许多勾心斗角。虽说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但格子间里的人际关系其实过于简单，追根溯源，还是实在工作太忙，以至于留存下来搞人的精力少之又少。久而久之，高等院校尖子生的智商全部用以研究金融产品和财务模型，也还稍留出点精神思考如何从公司身上赚更多钱，宫斗的技能几乎处在一集死的水平上。对付某公司这样的甄嬛大戏，就算是洛凡都有点力不从心。
李冉倒是十分淡定，在她明艳的外表下出乎意料的藏了些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的清冷范儿，很对亦然文艺青年的胃口。她听罢两人的汇报，沉默了十几秒钟，决定按照客户发的数据来。“既然还没做尽调，我们也没法、也没有道理去质疑这些数据的真实性，只能说纯按照字面意思，如果这个业务是这个情况，估值是怎么一个水平。但是我们也要万分小心，不要把它当成一个估值来发，或者说不能让客户把这个理解成一个估值建议。所有的条件都要写得很明显、很明确，防止这东西流到任何人手上被误解的可能。”
亦然：“那会不会就算我们都标好了，他们仍然可能什么时候反过来怪罪我们，说我们这一时说了这样的话？”
李冉叹了口气：“这风险当然存在，只是目前这个时间，不回应他们的需求，根本不是一个选择，我们只能去讲，讲什么是我们可以控制的。讲不讲，是我们控制不了的。”
洛凡补充道：“要么用公司的模板做吧，以后他们怎么拿出去讲，可以算他们的内部资料，不要把我们夹在中间。”
李冉肯定的说：“这样最好，特别我们本来就是夹在中间的财务顾问，要格外当心。”
亦然跟着问道：“做好了咱们怎么发？真的发给林淼一个人么？会不会不好？”
李冉顿了顿：“可能不行，我想可能另起个邮件发给林淼，抄送王和杨？”
洛凡跟进道：“会不会也有点不妥？她知会我们要先给她看？”
线上大家各自盘算着每一步棋后对方如何应对，又沉默了几秒，最终李冉说：“先等等再决定，我去探探吧。”
这套估值相当难做。难点有二：一是公司提供的数据背后没有尽调支撑，且只有利润表一张，而消费品企业的营运现金对于估值影响可大可小，若是随便拍，可能会出很大的纰漏；二是这样的企业，行业正常的只能是高于通胀的单位数增长，倘若是按照 25+%的增长率，参照谁做同业估值，是个很大的问题。而且这一部分业务掐头去尾，其实并不是从上到下一体化的独立业务，它上游仍要依赖 B 公司，而下游又要靠着 A 公司的网络，自然也不能按照独立同业的估值水平去参照。
洛凡同亦然来来回回讨论了一下午，对一些细节也始终拿不定主意。将近傍晚才制定出一份初步草案，而这份草案所要面对的风险，也是巨大的——
27 号的办公室，冷清的几乎看上去要倒闭了。洛凡将画好的草稿放在亦然桌上，转身就要撤：“我得回家哄女朋友了，计划了好久的旅行，本来二号才回来，这跟着我昨天就临时回来了。而且也没玩成，一直在打电话。我回家安抚一下、晚上再来看这个数，有事给我发邮件啊，今天尽量别打电话了。”
亦然关切的说：“老板快去吧，兹事体大。”
说完不禁想到呆呆，想给他打个电话，却一时想不到要说什么。对不起？还是又遇到了一个新难题，心里烦？还是索性讲讲这出即将开幕的宫斗戏给他乐一乐？想来想去似乎都不合适，便只发了一个我好想你的表情，再次回归到忙碌的工作中——
第27章 下马威
一切宛如早有预兆，亦然的邮件刚刚点击了发送，桌上的电话就催命地响了——林淼一反她温婉的外表，几乎可以算是破口大骂起来：“亦然你怎么回事啊？！我不是说了先发给我的么？怎么还是抄送了王总，就这么着急要表现啊？”
亦然愣住，没见过上来就劈头盖脸的客户，舌头一下子就僵住了：“那个…林总，要不要我接上洛凡一起再说？”
林淼语气却丝毫没有缓和的意思，反倒变得更冲：“还说什么说？你都抄送了王总，那王总不满意你们自己兜着吧，我没什么好说的！”便连解释机会都没留下，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把亦然吓得不轻，她急忙找洛凡求助。两人赶忙又回了电话过去，这次是洛凡先开口了：“林总，不好意思，我们小朋友是新人不懂事，您之前交代的她没能完全理解透彻，特别是这个中人际关系她没有拿捏的很好。并不是说故意不听您的，只是因为我们这吧，就算是说发给我看，她发出来也都是抄送整个团队的。”一边又赶快给亦然去了个信息：“就是用你缓冲一下，怪不到你头上，别担心。”
林淼像是忽然换了一幅面孔，语气一下子又柔和如第一天的温婉美女：“哦，没事儿没事儿，我呢，就是看这里面情况复杂，好心想帮你们把把关。你看你们不是做的挺好的了么，直接发出来反倒省了我的事儿了。”她语气虽然温柔，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寒意。
亦然已经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全听小老板如何应对。
洛凡：“您这话说的，有您指点当然是比我们自己误打误撞强得多，您看看材料上有什么不妥的，我马上就给王总去个信，让她稍后再看。”
林淼：“哎呦，我哪儿敢啊。你看王总都发话了，你们懂得多，特别是估值上的事儿，王总让我们多向你们学习请教，我哪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们直接跟我说啊。”倘若不是有第一个电话打底，亦然可能真的把这当成了一句真诚的谦虚，不过在现在听起来，怎么都像是一句心里不爽的存心揶揄。
洛凡：“林总，过度的谦虚就是骄傲哦。您看您把材料整理得那么整齐，一个一个还都编上了序号，这个专业程度啊，可是值得我们团队学习的。我之前都跟亦然说了，以后发材料也要这样整理一下才发出来。”他倒是没有对亦然说这话，不过这个细节亦然自己也注意到了。凡哥似乎是在不同的风格中探寻，到底哪种才把的住眼前的这位小主，竟意想不到的换来了一句听起来真像拍到点子上的会心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