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友谦与他对视,半晌,慢慢调整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含着这点笑,施友谦的目光落在周礼跟契爷身上。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将二人缠住,再缠住。
就是他们了。
他的复仇对象。
他想起,自己离开曼谷前,他在酒吧替高希言叫了杯黑啤酒。他告诉她,没有足够的决心,没有付出一切的觉悟,就不要指望能够复仇成功。他的手将杯子转过去,用冷漠的语气指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搜集契爷跟周礼的罪证,交给警方,以证你父亲的清白。不,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高希言听他说话。
“我在契爷身边,以医疗中心为切入点,搜集他的罪证。而你,”他看向高希言,一只手轻轻托起她下巴,“你是我用来对付周礼的棋子。”
高希言讨厌他这种轻慢,一把按住他的手,“谁是棋子还说不定。”
施友谦笑笑,“我喜欢你这种幼稚天真的自信。”
此时此刻,施友谦眼中看着周礼,脑中慢慢回想起高希言有点苍白的脸。耳边,那个男人站在幻灯片前,扔在喋喋不休,让人生厌。
契爷右手拈着一根铜质手杖,手杖头是一个精致马首,看上去有点年头,被摸得光滑铮亮。当说话的男人停下来,他慢慢开口,“尸体在东南亚搞就行了。不要在本地下手。”接着,他又问,“手术进行得怎样?”
他问的是今天在医疗中心内施行的手术——南美某小国财政部部长的私生子,因为车祸导致双目失明,内脏及脊髓严重损伤。在当地接受黑市人体器官移植后,出现排斥反应。施友谦得知消息后,跟对方取得联系,将患者接到新濠。
周礼跟施友谦跟在契爷身后,众人进入手术室上方的观望区。隔着玻璃长窗,可见手术室内正在进行 iPS 细胞移植手术。
手术台上,医疗人员正将含有由 iPS 细胞制作的视网膜细胞的溶液,注入患者眼部。注射后,研究人员需要进一步观察移植后的细胞是否会转变成肿瘤。
周礼向契爷解释,“因为事出突然,这次使用的不是患者本人的 iPS 细胞,而是其他人的 iPS 细胞。”
“不会有排斥反应?”契爷问。
“是京都大学储备的特殊免疫型细胞,排斥反应较低。”
契爷微笑,不再问。
周礼清楚,契爷其实并不真的,关心患者情况,也不管自己用什么方法取得京都大学的资源。他就是马基雅维利提到的君主,既是狮子,又是狐狸。只要目的达到,无需理会手段是否正确。
此时此刻,契爷要关心的,应该是另一件事吧。他抬头,果然见到契爷已将目光投向施友谦。
施友谦告诉契爷,自己已跟这个财政部部长建立合作关系。部长透露,当地即将发行新币。“我们手上那笔钱运到当地走一圈,利用旧币过渡新币的政策,回来时已经洗白,还可以变三倍。”他抬头看了周礼一眼,平静地说,“对方说,只要手术成功,我们在当地的事情,不用担心。”
契爷笑着,用手搂过施友谦肩膀,又含笑抬眼看看周礼,“很好,很好。有你们两个在,我没有不放心的。”
施友谦微笑,抬头看向周礼,“我跟阿礼一起长大,什么事没一起做过。以后,这样的机会多得是。”
第49章 【49】羁绊(上)
每隔一段时间,契爷的人会向他汇报手下几个养子的动态。契爷在餐桌上,专心致志拨开笋衣,盘中的笋蒸饭呈现眼前。他以筷子提挑起一点山椒叶,口中微麻生津,直落胃,生起快意。
餐桌前,手下向他汇报:南美岛国洗黑钱一事,由范立处理,他一直在当地。圣心医院近日跟政府有合作项目,周礼除了忙医疗中心的事外,基本就待在圣心医院,协助黄瑞风。
至于施友谦,除了偶尔在医疗中心待一下,最近都在赌场泡着。
这家赌场,并非契爷旗下那几家,倒是属于其他势力。不过施友谦向来声色犬马,哪里好玩去哪里,契爷想了想,不再追问。
施友谦经金色大门,进入酒店大堂,有游客在瑰奇的水晶柱群前合影。他穿过一千零一夜般的绮丽水柱长廊,踏上绵软的白色厚重地毯。等电梯时,尽头那张浅灰色敞耳形沙发,坐了一个女人,正低头啜泣,跟电话那头什么人在说话。旁边有小孩在追逐打闹。
电梯到了,施友谦步入。到了 21 层,他步出电梯。
掏出卡,刷开房门。一进房来,他先脱掉外套,顺手扔在一旁的长沙发上,又走到吧台前,取出一瓶红酒。他拿出两个红酒杯,倒上一杯,又倒一杯,端起一杯向窗边举起:“喝吗?”
帕拉转过身,身后是窗外一轮巨大的弯月。
她今天依旧穿得冼练,不过一身衬衣长裤。然而从敞开的衣领处露出的一截白皙脖子,宛如雪白的长颈花瓶之瓶身。
她接过酒杯,仰起脖子,一口喝完。然后掏出一支香烟,夹着香烟的手放下,以尾指和无名指轻轻掠过耳后头发,姿态从容不迫:“你找我,是为了看看那个叫高希言的女孩子,受训情况如何?”
又笑了笑,“你倒是挺重视她的。特地把她放到泰国这个势力错综复杂的地方,好让文先生鞭长莫及。因为自己不方便经常往外跑,又让我乔装过来。说起来,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施友谦伸手,将她手上香烟夺下,随手扔到桌面上。“这里是新濠,不是哪里都能抽烟的。”他说,“别多想,我跟她要有什么关系,还能将她送到你那里受训?”言下之意,帕拉那里并非什么好地方。
说完这话,室内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几年前,泰国当局在南部靠近马来西亚的丛林地区中发现了数十座乱坟岗和 36 具尸体,这些坟墓位于蛇头用来关押难民的难民营中。营地中的大部分难民来自缅甸和孟加拉,部分被卖往了马来西亚。泰国国内最大的人口贩卖案,由此告破。
103 名被告人中共有 62 人被判罪名成立,其中包括一名前将军、多名前政府官员和警察。最长的被判处 94 年监禁,最短的被判 4 年。据《曼谷邮报》报道,这 103 名被告人均被指控贩卖人口,还有部分人被控谋杀、强奸、洗钱、加入有组织跨国犯罪集团等。由于涉案人数太多,法官仅宣读裁决书就用了 12 个小时。
帕拉就是从小被贩卖的。
跟大部分人被卖做渔奴、劳工、性奴不同,她跟其他小孩被精挑细选出来,接受特殊训练,从格斗技巧、侦察与反侦察、网络入侵、人体解剖、外语交流、社交礼仪到历史地理,不一而足。因为她是女性,要学的东西,又比她的其他男性同伴多了一项——如何跟男人打交道。
三年前,帕拉在执行一项任务时,认识了施友谦。他救了她一命,让她重获自由身。在施友谦离开泰国时,帕拉问他,你想要什么作为回报。
“等我想到再说。”他当时根本没把这事放心上。
三年后,他再次回到曼谷,身边带上一个眼神警觉得像小动物的女孩。他让帕拉为自己训练这个女孩子,时间是半年。
窗外,新濠的夜晚,越深越热闹。
帕拉走到吧台前,为自己斟了杯酒,“你才给我半年时间,她能学到什么?而且,她就是块硬骨头。”
“磨。将这块骨头磨平,让她腐化,让她堕落。”施友谦看着窗外夜色,漫不经心道,“我身边不需要一个正义的伙伴。”
帕拉站到他身后,轻轻将下巴放在他肩头,像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要做什么?与其让这样一个人拖后腿,也许我能够——”
施友谦蓦然转身,一只手扣在她脖颈,帕拉浑身一僵,他的手慢慢摊开成掌心,从她脖颈往下滑去。他嘴上仍是笑着,但眼神认真,“不要打听我的事。半年后,我去泰国验货。在此之前,你尽你所能,将她改造成一个对我有用的人。”
正值遇上新濠有庆典,路上交通管制,行人游客极多,都一脸喜气洋洋看热闹。周礼从圣心医院出发,抵达医疗中心时,天色已暗。
他熄掉引擎,下了车来,快步朝中心内走去。
这天没有手术,除了清洁人员外,中心便没有其他人。周礼打印了几份内地及香港富豪的体检报告,打印机轧轧作响,门外传来清洁人员离开锁门的声音。随后便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