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阿希(41)

作者:叶小辛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门口叮铃铃微响,有人进来了。她头也不抬,嘴上机械式地说了句欢迎光临,从头再把账算一遍。

福利院有课程,但是老师要求不高。出来后才发现,跟外面世界完全脱节。跟同龄人相比,她落后太多,连打工算基本的数,都比一般人吃力。她一焦虑,就下意识地啃手指。

砰。

有人将一盒牛奶搁在柜台上。“热一下。”

这声音,她听过。

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男人——修长,瘦削。目光看向便利店外,倏尔又收回来,打量着店内。像动物世界里的生物,随时对外界保持警觉。

她认出来,是那天在家里突然出现的东南亚男人。在店内明亮的灯光下,她细看他眉目,觉得他应该有华人血统。黝黑肤色,为那张有点秀气的五官,恰好提供了杀手般的掩饰。

她觉得他的侧面有一点点像古天乐版的项少龙。她决定喊他项少龙。

张秀汶半张着嘴,盯着他看有点久了。项少龙重复一遍,“热一下。”显然,他没认出她来。

“啊不好意思。”张秀汶回过神,赶紧将牛奶盒放入微波炉。

一分钟会刚刚好。但她特意调多三十秒。为两人的共处额外争取了三十秒。

项少龙百无聊赖,低头看放在柜台前的东西,然后伸手拿起一个彩色的东西。

张秀汶突然提起心,怕他会拿起一盒安全套。

“这个,也要。”他放下一小盒薄荷糖。

张秀汶抿了抿嘴。是初夏海边的风拂起少女头发,在嘴角悄悄浮现的那种微笑。

K 边掏钱,边看了她一眼。这小姑娘非常古怪。出于职业本能,他看了一眼她的胸牌:张秀汶。因为不认得中间那个字。在他心里,她成了张 X 汶。

他又看一下张 X 汶的脸。她还在笑,微微咬着嘴唇,充满少女感。她面朝微波炉,但他发现她正透过微波炉的镜面,打量自己。

叮一声。牛奶热好了。

张 X 汶打开微波炉,心不在焉地伸手去拿。“啊——”手被烫到了,她赶紧用手按了按耳垂。

她转过身,将牛奶放在柜台上。“不好意思,久等了。”她低垂双眼,像在避开他的目光。

K 突然问:“中间那个是什么字?”

“啊?什么?”

“张,什么,汶?”

“秀。优秀的秀。”奇怪,她的耳朵比刚才更红了,眼睛垂得更低。

K 隐约记得听过这名字。接过牛奶盒,将薄荷糖放在口袋,二话不说离开店。

从东帝汶回来后,高希言也不时来找张秀汶。小河马在她脚边打转,或者睡觉。高希言坐在门外,掏出一支棒棒糖,咬在嘴里。

她看来往的人,心事重重。

跟这件事有关系的人都死了。线索再次中断。她还能找谁?

张秀汶走出来,拆开一包狗粮,蹲下身子,将饼干摊在掌心。小河马弹出脑袋,两三口将它吃掉。

她笑起来。

高希言看她一眼:“心情不错?”

张秀汶突然红了脸。

高希言从嘴里抽出棒棒糖:“我只是随口说说。”

二十分钟后,高希言知道了张秀汶心情好的原因。她看到一个男人走进便利店,张秀汶几乎低着头不敢跟他说话。高希言隔着玻璃门看里面,那男人转过头来,她认出那张脸。

她曾经在施友谦身边见过这张脸。

男人抱着牛奶盒,转身往外走。高希言转过脸,怕他见到。等他离开,她走进去。张秀汶还一脸依依地看着他的背影。

高希言问:“他经常来?”

“谁?哦,他。”张秀汶用手指甲扣桌子,“有时候——”她抬起头来,却发现高希言已脚步匆匆离开。

再回来,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她递给张秀汶一个密封的信封。

“他下次过来,告诉他,有人交给他,托他转交给信封上的人。”

张秀汶低头看这信封,上面写着“施友谦”三个字。她疑惑地抬头,不解,“你不是……喜欢礼哥哥嘛?”

这小姑娘误会了。高希言不打算让她知道太多,只得将错就错,“我变心了。”

高希言找不到施友谦。M Club 也好,上次去过的拳馆也好,都不让她进去。她去守了一个多星期,也没碰到施友谦。也许这个人,这个在施友谦身边的人,能够将东西带给他。

这天是跟契爷约好的日子。

周礼、施友谦跟范立,约好了契爷一起吃饭。契爷还没到,大厅内,暗流涌动。三人分别站在不同位置。昏暗的灯光下,范立的脸看上去有点阴沉。

就连他的笑容,看上去也阴阴沉沉。“Money,听说你连之前负责的会所都顾不上,现在一心扑在医疗中心上?契爷最近很重视医疗中心,你能够替他打理这生意,不简单嘛。” 他抚抚掌心,话里有话,“真好啊,有朋友提携就是不一样。你们从东帝汶过来时,就是死党了吧?”

周礼跟施友谦关系微妙。从东帝汶一同到新濠时,他们彼此依靠。但随着契爷将周礼安插到高伦身边,施友谦则一路过着出生入死的日子,从少爷仔的天堂跌落谷底。他遥遥看着当初那个叫阿力的野孩子,开始有家庭,有人关心,有人爱。

原本这一切都该是他的。他原本应该是居高临下看周礼的那人。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他变得越来越暴躁,开始疏远周礼,对他冷嘲热讽。

范立从灯光阴影中走出,像步步进逼的敌人。

周礼正低头看手中一份文件,没有抬头。施友谦向来脾气不佳,但对着范立,他总能皮笑肉不笑,“谁提携谁?我们谁不是由契爷提携起来的?”

范立抱着手臂,也笑:“那为什么我听说,契爷一开始有意将医疗中心交给我?最后却到你手上了?”

“啧啧啧,Funny 哥什么时候开始,对尖端医学也感兴趣了?谁不知道,你向来食惯大茶饭?粤语:做大事”施友谦继续皮笑肉不笑。

范立嘴角慢慢沉下来:“谁不知道,对契爷来说,这门生意才是大茶饭?哪条法律跟得上医疗变化?你说人命值钱,我说唯有有钱人的命才值钱。穷人饿在路边没人理,一死了,哇,身上都是宝!”

他说的都是实话。尸体一旦用于人体组织移植,价值就凸显。眼角膜六千美金一副,心脏瓣膜七千美金一副。一条尸体最大价值可达 25 万美金。这是一条被黑色势力渗透的产业链。

如果周礼在讲座上,对未来医疗的展望是“医疗民主化”,那么黄瑞风跟契爷在做的,就是“医疗贵族化”。

但从根本上来说,黄瑞风推行的是一种基于过度治疗上的炫耀式医疗消费。圣心医院的高级医疗中心,病房全部采取豪华配置:专医专护,治疗室、会客室、随从室和家属室一应俱全。

但契爷想做什么?周礼也没有完全看清。

他抬起眼,看着范立口口声声嚷着要用患者基因信息来“交换资本”,脑中突然想起天真热情的徐潇。

这时,门突然开了。三人同时往房门方向看去,但进来的只是 K。

K 走到施友谦身旁,伸手到衣服口袋中,摸出一个信封递给他。施友谦边跟 K 说着话,边拆开信封。

从范立的角度看,施友谦掏出几张照片。他注意看施友谦的脸,却见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这些照片,又将照片塞回信封里去。

范立佯开玩笑:“什么机密的东西?跟契爷有关吗?”

施友谦不动声色将信封放到身上,轻蔑地笑:“一个嫩模给我的照片,很骚。”又问。“你要看吗?”

范立哈哈大笑:“你的女人,我怎好意思拿来欣赏?”

说这话时,房门再度打开。进来的是契爷身边的人,他们说:“文先生回来了,邀请三位一起用餐。”

契爷的品味复杂。周礼至今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房子内总堆满南洋、东洋跟西洋的玩意儿,却又如此和谐。佣人非常安静,在餐桌与餐具,蜡烛与鲜花之间默默移动,像一道道看得见的微风。常有几道风交错在一起,又一同消失。

跟他们三人一起时,契爷从来不在餐桌上谈生意。施友谦原本以为,这是他的个性使然。后来他想明白了:他从来不让其中一个养子,知道另一个养子在做什么。

每个人手上都握着一块拼图,拼在一起,就是他完整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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