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筱醒来时,已经是凌晨了。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在病房里,床头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手背上输着液,整个人汗津津的,倒是清醒舒适许多,往日的活力也恢复了些。
她转头,想打量一下环境,一眼就看到季白深合衣躺在另一张空病床上。
他闭着眼睛,蜷着身子侧躺着,窗外的月光映在他脸上,给他寡淡的五官渡上一层剔透的亮色,像是在发光。
“季白深,你睡着了吗?”闫筱小声说了句,喉咙有些哑。
几乎立刻,他睁开了眼睛,看着闫筱,愣了愣。
“感觉好点了吗?”
“在出汗了。”
“那就好。”他翻了个身,仰着头,不再看她,“接着睡吧,完全退烧了就好了。”
这个角度闫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月光下轮廓分明的侧脸。她忽然来了些兴致,那种英气又狡黠的眼神也回来了,她微笑着看着对面床的人,又小声说:
“你能过来一下吗?”
“怎么了?”他问。
“你先过来。”
季白深没有动,静静看着天花板。
“怕什么,”闫筱轻笑了下,“我都这样了,什么也干不了。”
她看到季白深身体僵硬地动了动,而后闭上了眼睛,喉咙里一阵痒,又说:“我渴了。”
季白深下床,倒了一杯温水,在水杯里放了跟吸管,递给闫筱。闫筱一口刁过去,大口喝了半杯水,感觉又一阵虚汗冒出来,轻松了不少。
她看到季白深把水杯放在床头,要离开,忽然伸手出,迅疾又准确地拉住他的手腕。
“你先别走。”闫筱哑着嗓子说,“跟我说说话。”
季白深停住,低着头看她。一开始他认为闫筱是在胡闹,可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抬头看过来的模样,像是在求助。
“你为什么……”她艰难地开口,“要替别人承担这么多呢?”
季白深蹲下来,打量她的表情,明白她肯定也窃听到了自己与苑芳的对话。他索性坐在地上,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对于你是过去的事情,对于我不是。”
季白深看着她的眼睛:“你真的想知道?”
闫筱点头。
季白深微微低下头,抱着膝盖:“那时候发生那么多事,我被退了学,父母不让我回家,我以为我的人生完了,我没有去处,也没有方向。当时林澜产前身体就出现问题了,她是唯一需要我的人。她去世后,那个孩子是唯一需要我的人。”
季白深叹口气:“是那种被需要的感觉,让我活了下去。”
闫筱又去握住季白深的手,他怔了一下,没有躲。
“你真的去找过我吗?”闫筱问。
季白深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心底涌起一阵暖流。
“那次捉迷藏之后,你真的找过我吗?”
“你先休息吧,有话我们明天说。”季白深看着她,“你有很多问题,我想问你的更多。”
“你先回答我。”她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执拗。
“找过。”
“怎么找的?”
季白深不解地看着她。
“我想听听你具体是怎么找我的。”闫筱凝视着他,“我想听细节,所有细节。”
“为什么?”
闫筱眼睛闪着光,“就像你期望被需要一样,我一直期望着你能找到我,认出我。”
季白深皱着眉,恍然间完全看懂了她所有的荒唐行为的内在逻辑。在童年那个无疾而终的捉迷藏游戏之后,她偏执地仍然在等着他。等着被找到,等着游戏结束。
“被你找到,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她一字一顿的,用力地说。
季白深反过来握住她的手,他有些内疚,又庆幸,转而又袭来一阵忧虑担心。他想问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为何变成如今的样子,他迫切地想知道她的一切。
但她手心传递来的温度还是偏高,说了一会话后,也不如刚才那么精神,眼神露出疲态。季白深把满腹疑问压制下去,就坐在闫筱床头地上,没再说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
她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闫筱睡着后,季白深却毫无睡意。他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音乐软件,搜索那个名字很长的唱片。戴上耳机,一阵颇有节奏感的前奏音乐后,他听到了这样几句歌词。
「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
「只是你忘了」
「我也没记起」
第51章 「都这样了还不算在谈恋爱吗」
季白深在医院附近临时租了个房子,闫筱退烧可以出院后,他把她接了过来。
在此之前他简单打扫了一下这间已经空了两年的旧房子,添了些生活必要物品,勉强算是可以住人。房子只有一间卧室,但客厅比较宽敞,还有个小阳台。季白深忙完后把窗户开了个小缝,站在阳台上透气,凛冽的寒风刮进来,他猛吸了两口冷气,翻滚着吞咽到胸腔里。
和闫筱一起从警方眼皮子底下逃走之后,季白深立刻换了个手机,掐掉了警方对他的监控。他又把闫筱带出来的那幅《自画像》真迹匿名送到附近一家派出所,想必第七组已经收到并归还给失主了。如此一来,苑景案虽然没有告破,但五幅画都物归原主了。
算起来,端端快放寒假了,他手上的零花钱应该还够,但也支撑不了多久。工作那边季白深给图书馆馆长打了电话请长假,馆长倒是没为难他,但估计这份工作也干不长了。他看向灰茫茫的郊外远方,突然想起快过年了,春季前还得把姥姥接回家。
季白深知道他不能躲太久,还是要回去面对自己选择的生活,但首先,他要想办法把闫筱安顿好。突然间,季白深有个荒唐的念头,如果可以带着闫筱一起回到原来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一想到闫筱,他把窗户又开大了些,完全站在冷风中。他是清楚记得当年的苑小萌患有极其严重的神经性癫痫的,是天生的,据说有遗传因素。当时苑景一家为了给她看病,想了很多办法,后来因为承担不起高昂的治疗费用作罢。因为这种病苑小萌从没去过正规学校,饱受周围孩子的歧视,每天回家把都自己弄的脏兮兮的。她不说,但季白深知道她又在外面挨了欺负。
季白深当时也是个孩子,虽然大她近十岁,但自小离家的经历和孤僻的个性让他很理解小萌。当苑景夫妇都无法接受她的古怪时,季白深反而能感同身受,总是在她最孤立无援时出现。久而久之,在那个炽热焦躁又离群索居的环境中,他们俩形成了一种坚固又温暖的关系,互相理解,也互相依赖。
在季白深的印象里,那时候的苑小萌只是一个有点古怪的内向小孩。他想不通,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以至于尽管很多细节都摆在自己面前了,他都没有认出她来。
闫筱完全猜不到季白深有这么多心思,她也懒得猜。她似乎很期待出院,对即将面对的一切都兴致勃勃。季白深以为她看到这个简陋的一居室会嫌弃不住,可她里外走了一圈,含着笑点点头,嘟囔一句:
“就一间卧室啊……”她拖了个长长的尾音。
“我住在客厅。”季白深想想,又解释,“这边房子不好租。”
闫筱肩膀的伤口虽不算严重,但因为没及时包扎发炎了,引起了发烧,也险些需要动手术。好在她身体底子不错,恢复的很好,不过短期内仍然不能活动,生活上需要照顾。
可能因为吃药的副作用,前几天她特别嗜睡,每天有大半天时间都在睡觉。季白深也不管,只在吃饭的时候把她叫起来。后来药量减了一些,她就精神多了,没事就窝在沙发看综艺追动画,有时候也会找些菜谱来给季白深看,让他学。
闫筱似乎对这种平淡枯燥的生活乐在其中,过得津津有味。季白深却始终惴惴不安,时间越久越是难捱,心底的疑问也就越来越大。直到那天傍晚,他才找到机会吐露出来。
那天吃完晚饭,季白深在厨房洗碗。闫筱拿着半根黄瓜,站在厨房门口,盯着季白深的背影半晌,突然说:
“我以后要给你买个最贵的洗碗机,全套的德国厨具。”她顿了顿,咬着牙又说,“再换个有大厨房的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