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龙面红耳赤,惴惴不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哼哼唧唧地解释说自己睡着了,不记得这件事,可能是翻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王健。他断断没有承认的勇气,一直矢口否认,同学们的好奇心才逐渐平息下去。
一连几周,子龙因为这事儿心神不宁,诚惶诚恐。
他第一次亲身体验到了别人的歧视与嘲弄,第一次真正知道与别人不同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可能同学们并没有坏心,但他们的好奇与质问对子龙来说就是一根根扎在心里的刺。
许多个深夜他独自压着嗓子痛哭,为什么自己会和别人不一样?这个问了无数遍的问题依旧没有答案,回答自己的只有泣声。他极力忍住眼泪,安慰自己,这些都会过去的。所有的委屈、不堪、心酸,终有一天全都会过去,代之以微笑、欣慰、放下。然而折磨仅仅是才开始,远没有结束。
从王健事件之后,子龙再也不敢轻易表露自己的心迹,比以前更加谨言慎行。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心,就克制自己的眼神,再也不盯着王健看。他深刻地告诉自己,记住现在的痛,记住现在的恨,不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报复,而是不断激励自己披荆斩棘、勇往直前。每一份的落寞和忍耐,都是这条路上鲜明的痕迹,要让以后的自己对得起现在的寂寞、悲伤和无奈。
不知从何时起,平添烦恼三千,再无笑如童年。
子龙不敢深交朋友,爱上了独来独往,甚至做不到和别人对视超过三秒,唯恐别人透过他的眼睛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其实,世间哪有天性孤独之人,都是在不宜的环境下为求自保打磨而成的罢了。
上了大学,每天晚上,一宿舍热血方刚的单身汉动不动就讨论哪个女生漂亮,子龙和从前一样置之不理。舍友问他对某某女生有什么看法,他只会冷冷地说“无聊”。
舍友一致认为帅气有才的子龙会是宿舍第一个找到女朋友的,可他们接二连三地和心仪的女生在一起,子龙却久久没有动静。他们不禁打趣子龙问他怎么不谈恋爱。子龙压住内心的郁闷,严肃地说现在暂以学业为重。子龙各方面都很优秀,唯独这方面不敢和别人讨论。
他总想,如果自己的性取向是女生,该有多好,现在应该也谈恋爱了,将来一定很幸福。他心里的苦能向谁说呢?他何尝不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倾诉自己的心事,自己的笑自己的哭都有人懂。
可这种事情一说出来,多半人会对自己冷嘲热讽,甚至疏远自己,所以他只能憋在心里。
茫茫人海,像他们这样的人,谁也不敢轻易迈出第一步。
直到大二下学期遇到许致远,子龙的生活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让另一个人急切地想要变得更加优秀。于卓子龙而言,许致远便是这样一个人。
子龙和致远是在一节公共羽毛球课上认识的。
第一次见到致远,子龙只是觉得他长相清秀、阳光活泼,并无特别感觉。而致远则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子龙时的心动,总是有意无意地靠近他。
致远还以球技不佳为由让子龙陪他在课后多练练,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来观察子龙和自己是不是一路人。随着两人打羽毛球的次数增多,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加深,好感与日攀升。
子龙在宿舍想念致远的时候,自己吓了一大跳,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这个笑容温暖的人,既欣喜又难过。他一度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所以不敢说,只是默默地对致远好,给致远递水或拿球拍,有求必应。
无论过去多久,子龙都不会忘记致远低头说“卓子龙,我喜欢的人是你”的欲羞未羞的样子。
那天,羽毛球课考完试,晚上十一点左右,子龙和致远在学校操场上漫步。月光柔和,子龙可以看清致远的脸。
致远开玩笑似的说:“子龙,我听说追你的女生不少,你为什么不谈恋爱?”
子龙的心“咯噔”一跳,说:“还早呢,没遇到合适的。”
致远忐忑地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子龙抬头忧愁地望了望月亮,说:“我……”叹了一口气,看着致远问:“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见子龙说话遮遮掩掩,致远反而高兴,他点点头,说:“有,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听致远不避忌讳地说出,而且声音里带有骄傲,子龙心里难受,以为致远肯定是喜欢上某个女生。他垂下眼帘,失落地说:“哦,那个人肯定也喜欢你吧?”子龙不想知道致远喜欢的是谁,那样幻想就会完全被打破。
“不知道,我觉得他喜欢我,我希望他喜欢我。”
“你这么好,她肯定喜欢你的。”子龙勉强笑笑。
“那你喜欢我吗?”
“我……我……我们怎么可能?”
致远指着圆盘似的月亮,说:“月亮十五都能圆一回。为什么我们不可能?”
子龙心里窃喜,微笑说:“这是什么逻辑?”
子龙的没有直接拒绝给了致远莫大的勇气,他心跳加速,微微喘气,低着头说:“喜欢一个人不需要逻辑。卓子龙,我喜欢的人是你。”
子龙傻傻地站在原地不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低头不语的致远出神。
许久,等待回复的致远听不见任何声音,以为子龙被自己吓着了,连忙着急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就当我没说过。反正现在课都上完了,以后可以不用见面了。”致远尴尬地无所立足,急得要逃离这冰冷诡秘的氛围。
子龙一把拉住他,带到一个草木葳蕤的僻静之处,二话不说,直接亲了致远一口,乐不可支地说:“我也喜欢你,早就喜欢你了。”
他们触碰着彼此,爱恋着彼此,两个孤独已久的灵魂互相靠近,仿佛生命从那一刻才真正开始。也是从那一刻起,他们有了依靠,有了庇护彼此的港湾,有了可以畅所欲言的对象。
子龙和致远就像夏天的萤火虫,在骄阳似火的白天,躲在隐秘茂密的树林里,孤单地栖息在高大挺拔的树木上;等到月凉如水的夜晚,他们凭借自己的细小流光,在黑暗里天南地北地寻觅,在找到回应之人的那一刻,微光照亮了彼此的整个世界。
后来,两个人聊到那晚的事,致远假意嗔怪:“你怎么不先向我表白?要是那晚我没冲动,我们岂不是错过了?”
子龙得意地说:“因为我知道你迟早会忍不住的。”
致远抱怨似的说:“我当时真应该忍住,不然现在也不会这么惨了,受你折磨。”
子龙用力搂紧致远:“惨?信不信我让你更惨。”
第二十三章 往昔(2)
和致远在一起后,子龙的生活不再黑暗而寒冷,阳光有了幸福的味道,空气里洋溢着甜蜜的气息,花草树木都变得格外茂盛馨香。
每天都有了期待,清晨子龙迫不及待地睁开眼,夜晚不忍睡去。致远就像一轮明月照亮了子龙的生命,虽然不及太阳炽热,但有了致远,子龙已经感到无比幸福温暖。他内心清楚,他不可能拥有太阳,他的生命里必须有一些东西藏着掖着。
连大大咧咧的舍友都发现了子龙的悄然变化,笑嘻嘻地问:“子龙,你最近怎么总是乐呵呵的?是不是谈恋爱了?哪个女生?”
学校里追子龙的女生不少,他心里本能地排斥,都婉拒了,一则自己不可能喜欢上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二则他不想欺骗、伤害她们。
子龙神秘地笑笑,随即又沉下脸说:“没有啊,一个人多自在。”
子龙和致远的感情进行地很顺利,两个人如胶似漆。有些眼尖的同学感觉他们俩黏在一起跟恋人似的,就拿他们开涮:“你不会和致远是那种关系吧?告诉我,我不会歧视,更不会说出去的。”
不会歧视?这样的问题本身就让人心里不好受,表面说不歧视同样尊重,实则把别人当玩笑看。要真是一视同仁,怎么会问出这样让人左右为难的问题?如果自己回答是,指不定明天就会闹得沸沸扬扬。
子龙不想惹上是非,以免自己和致远受伤。他尴尬地笑笑,镇静地说:“兄弟而已,你想哪去了?”
子龙和致远两个人都深深明白这个社会对像他们这样的人并不宽容,甚至有无知的人认为这是病,这是罪。可这是他们自己能左右的吗?先天无法控制,后天的环境又岂是一个小孩想改变就能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