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月是故乡明。”
张幼陵笑,“幼时偷喝了师父埋在桂花树下的十斤桂花酿,听着月是故乡明,睡的哈喇子直流。”
她嗯了声,喝过酒眼神便有些涣散,趴在石桌上嗡哝,“南宋词人刘改之垂暮之年,南宋朝廷军备废弛国库空虚,当时的时局下,一旦挑起战争,就会兵祸连连生灵涂炭,逢此乱局,他忧国殇而恸,作《芦叶满汀洲》词,最后两句说,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张幼陵拨出个饱满的调子,弦丝滑动,“你这是在感慨先人,还是感慨自己?”
“都差不多吧。”
第37章 想她
她也很苦闷, 到底不是少年时候的心情,想哭, 也是哭不出来了,再一想也没什么好哭的。
摸摸眼睛,这眼眶子里养的,竟然还是江月白的眼珠子。
他能把自己的眼睛换给她,可当初无论她怎么解释,他都不信她,白白害她被秦琬灼瞎。
那段时间她还是很伤情的。
前些日子,他却口口声声的说爱她,可以为她付出一切。
爱什么呢?她觉得累的慌。
还有萧道隅, 也说喜欢她, 要迎娶她做天岁的帝后, 让她做最全天下最尊贵的人。
却掳走萌橦, 有意无意告诉她都是江月白做的,指引她去刺杀江月白。
都是利用, 小人做派。
他们是真的觉得她傻,她浑浑噩噩问张幼陵, “师父, 我是不是真的傻?”
张幼陵放下弦, 蹙眉看她,“阿楚,我说过你不要纠结这些,感情这种东西, 向来是来的快去的也快的,就因为大都不能长久,所以长久的感情才会弥足珍贵, 普通人太多,没有几个伉俪情深,执着感情不是傻,是天真,可执着总是要有个度,你醉了,该回房歇着了。”
她嗯声,像只黏腻的小猫往前拱拱,“师父你抱我回去,我不想走。”
张幼陵无奈,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徒弟,能怎么办?
起身来把他打横抱起,送回客房塞进被子里。
借着酒劲,她就觉得自己可气可悲,心里还堵憋的难受,拉着张幼陵的手,满是孩子气,“师父,你给我讲故事,讲大灰狼的故事。”
恍惚回到了她六七岁的时候,张幼陵有些晃神,说好,“我给你讲大灰狼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沧澜山深处住着一只大灰狼……”
江月白一早就从昙中往胡襄城赶,心情迫切,路上想的不是何时发兵天岁城,满心里都期盼着回宫后就能看见阿楚。
他已经有一百四十二天零四个时辰没有见过阿楚的脸了。
天公不作美,回宫这日下了雨,瓢泼似的。
他想着临江把人找回来了,片刻也不想耽误,连内宦撑的油纸伞也来不及打,冒着大雨急急跑到楚云宫来。
楚云宫里没人,空荡荡的。
他驻足在月洞门处,浑身湿透,内侍跟着往这跑,气喘吁吁的把油纸伞撑到他头顶,怯怯回:“主子,临大人还没回呢,倒是有传信儿回来,说是一路追到边境上,也没找到君后的人影子,临大人说,已经在您面前把话说死了,是以去了燕宫请人,好几天了,还没再有话传回来。”
他杵在那里,扶着冰凉的石墙,心里空落落的。
内侍小心翼翼的宽慰他,“主子,你别想那么多,临大人办事儿最是牢靠,指定能办成的。再说,您遇刺的时候,君后不是替您挡过箭么?可见,君后心里头还是有您的。”
他失落道:“是么?临江查到是谁带走她了么?”
内侍揖首,“查着了,那个南陵神君果然是张幼陵,只是觉得这事儿古怪。”
他问,“如何古怪?”
内侍看看下的一阵比一阵大的雨,这会儿倾泻如柱,为难,“主子,您回安庆殿罢,虽说天儿是热了,可这样大的雨,回头再得了风寒,不值当的。”
他摇头,“我喜欢在楚云宫,这里有她的味道和她的影子,叫我心里很安静。”说罢,提步进了楚云宫的门,在殿门口长廊处她常常坐的藤椅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雨水汇聚在一起,像蜿蜒的小溪流,往低洼处归聚。
雨水里是她的影子,廊子里是她的影子,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她或站或坐或舞剑的样子。
即便是三个月的黑暗中,也不曾这样撕心裂肺的思念过。
他想,他是生病了,患上了很严重的病,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他听说,以前被打入冷宫的妃嫔们,因为太过于思念君主,就会出现这样的幻觉,最后整个人都疯癫起来。
他问内侍,“这是什么病?”
内侍一脸茫然,不知道主子突然说的什么,吃吃哎哎啊?一声。
恍惚听见她的声音,在喊他小白。
他猛地站起来,四下张望,却发现廊子里仍旧空荡荡的,没有她的影子。
重又重重坐回去,呐呐,“实在是太想她了。”
内侍撮手,呵腰道:“主子,您即已经回来了,明儿视朝罢。方才奴才是想说来着,临大人回信提及过,天岁圣尊归天后,张幼陵成了新任圣尊,按理是不该能随意走动的,可是却只身进楚云宫带走了君后,这项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他闭上眼,抬手盖住前额,“张幼陵是她师父,如果知道萧道隅利用她,怎么会放心?顶着私逃的罪责,也要来把她带走……”
内侍垂首往墙根处靠靠。
他忽然睁开眼,握拳道:“他到底还是想打破世俗,可他是她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伦理纲常怎可不顾?他是要阿楚成为天下笑柄,一个萧道隅便罢了,他怎么可以对她动情?”
内侍哆哆嗦嗦也不敢说话。
到底他是嫉妒的,他可以不计较她串通萧道隅扎他刀子,唯独不能不计较她和张幼陵在一起,这件事只要他想起来,就觉得想发疯。
张幼陵同别人都不一样,尽管外头如何传言说张幼陵几百岁了,他却知道他只不过而立之年,比阿楚大不了几岁,抛开师徒来说,根本就是青梅竹马长大的。
在他认识阿楚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南歧神宫一起生活,一起读书,这样的情分。
而他呢?在她最需要他相信的时候,并没有给她半句温软的安慰,他很害怕,害怕张幼陵说几句好话,她就投怀送抱,把他抛诸脑后,怕昏了头,才会不管不顾的在张幼陵面前羞辱她。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像手里的流沙,握的越紧,流失的越快。
他心肝都碎了。
而现在,她又和张幼陵在一起,他可以为了她,不做国师,不做圣尊,背叛天岁,背叛萧道隅,只为了她。
他铁青着脸,问内侍,“如果你是阿楚,我跪下来求你原谅我,你会原谅我吗?”
内侍噗通一声跪下来,不敢直视他,颤声道:“奴才是个阉人,不懂得这些个事儿的,主子您问奴才,奴才……奴才……”
他是吓得狠了,以前主子就阴恻恻的喜怒无形,可好歹没这样眼风似钢刀过,正常眼睛也吓人,可这碧目更吓人了,瞧着就让他打颤。
江月白看着内侍几乎是趴在地上抖,摇摇头,眼里失望蔓延,然后死灰似的沉寂下去,闭上眼摆摆手,“你下去罢,孤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躺在那里,觉得心往深渊里坠,怎么拉都拉不上来。
他自信不会输给别人,可终究赢不了张幼陵。
若她真的决意和张幼陵在一起,他这辈子,也是无望了,甚至连回光返照的机会都没有吧?
傍晚后,黑云散了,快落山的日头挣扎着投下一束金光。
临江的影子在地上拉起长长的一道黑形,刚回来就听说君主回宫了,他马不停蹄的往楚云宫来,到江月白跟前双膝一跪,腰间的刀和地面碰撞出哐啷的声响。
临江叩首下去,回禀道:“主子,君后没有回燕国,奴才回来的时候,接到沽水边境的密报,君后应该是走沽水水路,入了魏国腹地。属下没有把人给主子请回来,属下失职,主子您下令责罚属下吧。”
他面色灰败跪着,整个人颓丧的很。
江月白也好不到哪里去,锦衣华服却模样落魄,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缓了口气,无力对临江道:“我去找她。”
临江磕头,“主子,您不能去,天岁已经策勋诸侯国,但凡取您首级者,便可瓜分陈国疆土。燕国都收到了策勋书,魏国只怕也收到了,好在您已经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万不可再去冒险!您听属下一句话,专心筹备与天岁一战,等覆了天岁,再找君后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