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二宝。”贺以念起身离开,只是走出门前还是没有忍住,又劝了一句,“我知道你相信冉良昀。你不如就直接去凌霄峰和他对质。他一定会乐意承认当初自己做过的事情。我只希望,你不多多少少相信我一些。”
不要对冉良昀那个混蛋抱以这么大的期望,这样到时候真相被揭开的时候,就不会像曾经一样那么难过。
没有等到沈寒谦的回答,贺以念先一步离开了。也就没有发现,沈寒谦整个人背脊绷的直直的,那只手始终端着她喝完水了的那个白瓷碗,指尖压在碗沿上,泛出白色的痕迹。
表面上似乎是一直盯着地上发呆,实际上,那双顺势垂下的眼帘和浓密的长睫将少年暗红色的眼瞳遮掩住。
直到确定贺以念走远了,他轻轻嗤笑了一声:“冉良昀。”
三个字在唇齿间流转,分明是恨不得掰开揉碎了一般狠戾的力度。
然而,放下碗的那一瞬间,他身形晃了晃,突然又恢复了漆黑的瞳孔颜色,像是回过神了一般,死死压住了自己的胸膛。
刚刚听见贺以念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就像是被分成了两个人。他在静静地听,试图抓出对方话语里的漏洞,找到她污蔑师父的证据。
然而,还有一个思想比他更加强势。
于是,他像是借着贺以念说的那些话,参与了一段从来没有过的记忆。
他清楚的看见“自己”晃晃悠悠地来到师父面前,询问他二十多年前自己的身世,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自己被抛弃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特意说的一句话。他在得到那个答案之后,甚至都不知道该恨谁。
是怨恨说出那句话的师父,还是怨恨轻易将自己抛弃的父母。
那一瞬间,沈寒谦觉得自己好像浑身都被抽走了力气,不然为什么会连站都站不住。
可他也只能强撑着自己站在那儿。门外站着贺以念,他不愿意把这么不堪的事情摊在她的面前。
冉良昀将“他”摇摇晃晃的身形看在眼里,笑意有些残忍:“看来不需要我多说些什么来刺激你,你真的很适合无情道。”
明明应该是一个旁观者,沈寒谦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变化。巨大的愤怒与不安像是潮水,几乎要将他死死淹没在方寸之中,窒息感如影随形。
可是,这份躁动的怨气很轻易地就消失了。像是退潮的水,平和地下降,甚至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他好像并不恨了。或者说,他好像不知道什么是“恨”。
他体内修的是无情道的心法,用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让他断了那些感情。爱和恨都是情,他都没有了。
冉良昀却是越发得意,已然是陷入魔怔了:“谁说无情道不能登仙,我偏要造一个出来。天道阻我,呸!你们也配!心魔一除,我便是……”
眼前那诡异的一幕到这儿便戛然而止。他暗暗摸了摸手腕,已经是一层薄薄的汗。
沈寒谦一双黑瞳沉沉,竭力去回忆刚刚那一幕“幻境”中的细节。他本来就打算安顿好二宝之后,就去凌霄峰询问师父,况且,幻境中冉良昀的表现也和贺以念说的十分吻合。
但是,但他根本就不记得发生过这样的事。这“幻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隐约觉得头疼,一方是二十多年养育之恩的师父,另一方一个刚入门派不久的小师妹。按道理而言,“应该相信谁”,这根本不用思考。
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那杆秤那边,重的那一头分明放着贺以念。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在思考她说的每一句,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
这种“本能”,让他觉得危险又安心。像是潜意识里有人在告诉他——贺以念是唯一值得相信的人。
可这于理不合。为什么会对一个只相处不到一个月的“小师妹”抱有这么大的信任。他下意识地回忆自己一直以来在师门中的日子,桩桩件件,似乎依旧清晰。
不知为何,他感觉有些凉意。像是有什么被他遗漏了,却又找不到丝毫痕迹。意识深处有什么声音在喊,想要拨开这层迷雾……
贺以念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沈寒谦半撑着脑袋,眉头紧锁,像是在深思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神游。
“不必有太多的负担。”贺以念叹了口气。是他急功近利了。当初沈寒谦都没有选择自己,更别提现在眼前的人被冉良昀一手创造出的假象哄骗了二十多年。
而且,她还被冉秋顶了身份。
贺以念这段话,都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沈寒谦:“我知道你未必信我。按照你的想法来吧。去问冉良昀,看看他究竟会给你什么样的答案。只不过,别告诉他是我和你一同下山渡劫的。”
她已经恢复记忆,自然会防着那个老家伙。而且,冉良昀肯定也在防着她。
沈寒谦微微抿唇。他听得出对方这句话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就像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会相信她一样。
觉察出贺以念有这个想法,沈寒谦莫名有点儿难受,憋了半天,只想到一个转移话题的方法:“二宝同意了吗?”
“他如果不同意,你打算带他去凌霄峰吗?”贺以念心里也闷,下意识怼人。
沈寒谦反而笑了:“我们过两天来看他,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贺以念总觉得,沈寒谦被顶了这一句之后,心情反而好了很多。
什么毛病?
贰鱼:害,还能什么毛病,骨子里怕老婆呗。
第六百六十七章 世界终:师兄好像精分了
为了瞒着冉良昀,贺以念并没有选择和沈寒谦一起回凌霄峰,而是先他一步御剑而去,和他约好从不同的方向上山。
狗蛋沉默地跟着贺以念,任凭御剑而过的风吹乱它的毛毛,?憋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地仰着小脑袋看向贺以念。
“说。”贺以念实在是受不了这家伙等着两颗黑豆大的小眼睛,就这么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实在瘆得慌。
“你是不是生气了?”狗蛋自顾自地提问,又推翻,“应该不是啊。你之前和沈寒谦生气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是什么样子的?”
狗蛋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你好像没有和他生过气诶。不对,你要是没有生他的气,为什么要用十世镜修无情道?”
贺以念轻笑。她唯一一次生沈寒谦的气,就是在静心潭前?的那一次。要说是生气,也不准确。她只是在表达要和沈寒谦共同面对。结果,这家伙一句话不吭,转身就进去了。
她心灰意冷,以为沈寒谦真的断了感情,一点儿留恋都没有地进了静心潭。所以才会放任自己入十世镜。
可现在看来,若是沈寒谦没有留恋,就不可能她入了十世镜的事情,更不可能会借着梦貘一起进去十世镜中的世界。
九个世界过去了,贺以念觉得自己比先前要更了解沈寒谦那个人了。
因为更了解,所以更喜欢了。
狗蛋如果现在能顶着大风从贺以念的袖间钻出来看看,就会发现,贺以念一张脸不知为何变得红通通的。
沈寒谦一入山门,便看见了候在那儿的冉秋。对方像是已经知道了他回来的时间,只说了一句:“师父在大殿等你。”
他一步一步朝山门走去,只觉得和记忆深处的一幕幕相重合。推开门,看见冉良昀就高坐在那张椅子上的时候,沈寒谦的那份怪异感达到了顶峰。
明明应该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却处处透着熟悉的感觉。
强压下心头的奇异的情绪,沈寒谦面色如常,将自己下山之后的事情一一告知给了冉良昀。只是始终记着贺以念的那句话,始终没有说出她的存在。话里话外透露的都是——他是自己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中已经有了怀疑,沈寒谦觉得说到李大娘的时候,冉良昀坐直了身子,像是按耐不住了一般,搭在桌子上的那只手,轻轻地磕了一下。
似乎是在期待一般。
顺着心里那点儿怪异的感觉,他把已经到了嘴边,无比熟悉的那句话问出了口:“师父可知道,二十二年前那场蝗灾之后,出现在村子里的那个道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是我。”冉良昀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仔细听,那分明是激动到不能自控的颤抖,“我算出你命该如此,于是下山告诫你的亲生父母将你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