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厂用袖口捂着鼻子,也顾不上客套了:“咱们出去吧。”
孟旭没开口,骆勇无动于衷。
花甜无奈,忍着恶心跟孙厂东拉西扯:“孙厂,这地没人管吗?”
孙厂为难,涉及肉联厂内部管理,他不方便跟外人透露,但花甜多精,一见孙兴为难的表情,立马知道里头有名堂,他们折腾来折腾去,不正为了这点名堂。
“您也知道,若非大案摊不到重案组头上,万一嫌疑人真是你们肉联厂的,您搁这藏着掖着,不坑自个嘛,刚您也说了,肉联厂马上改选了,关键时刻可不能犯错误。”
孙厂急了,三弯七转的,怎么成他包庇隐瞒犯错误了。
“其实也没啥,副产品处理车间一直是肉联厂的鸡肋,种类多事情杂又脏又臭,拿同样工资,正式工没人愿意干,最后实在没办法,厂里想个招,招临时工,工资虽然低点,但副产品损耗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福利不错,也有大把的人愿意来。
最近厂长改选,负责副产品车间的赵主任挖空心思往上钻营,厂里人又基本不来,才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个小赵回去我一定好好说说他,本职工作干不好,还想挑更大的担子,不胡闹嘛。”
花甜知道孙厂借题发挥,但看破不说破大家还是朋友。孙厂看不惯作为竞争对手的赵主任,太正常了。
“您刚才说,车间工作的都是临时工?”
孙厂点点头,语气相当不满:“到底是外人。”
孙兴意思很明白,因为是外人,所以工作不上心搞成这种邋遢样子,赵主任识人不明尸位素餐,跟他毫无关系。
花甜觉得自己抓到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眼睛余光瞄下还在四处观察毫无头绪的孟旭,兴奋地恨不得原地跳起来。
“这些临时工也跟正式工一样正常上下班出入进吗?”
“那怎么可能,临时招来的,有活才来,按天结算工资,这地方你们也看到了。”孙厂索性破罐子破摔,“脏乱差跟猪窝似的,活又脏又累,所以厂里特批了一部分福利。”
花甜秒懂,肉联厂经费有限,不想花大价钱给临时工,说是福利其实是不要的猪下水猪骨头之类的边角料,既然是特殊福利,那肯定不能正大光明走正门,所以,他们应该专供临时工出入的小门。
果不其然,副产品处理车间位于肉联厂的最西角,因为处理过程产生大量脏污,厂里特意在最外围位置开了个小门。
孙厂领花甜过去,车间通往小门的土路坑坑洼洼,一脚下去尘土飞扬,边角围墙处两叶铁栅栏一开一合,连个看门大爷都没有,出了门便是一望无际的农田,路两旁荒草丛生,再远些是南城通往济城的省道。
若不是一脚一脚走过来,打死花甜都想不到肉联厂竟有如此荒凉的地方。
土路两侧的空地上,歪歪斜斜停着多辆电动三轮车,其中用蓝白油布包裹的就有好几辆。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
想到这两天吃过的苦,受过的累,滚过的垃圾堆,趟过的臭水沟,花甜热泪盈眶!
“孙厂,这些车都是副产品车间工人的?”
孙厂点头,除了他们没人把车停这,孙厂走过去掀开一辆三蹦子的油布,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花甜凑过去一看,好家伙,满满当当一车子全是各种猪下水骨头,一条完整猪肘子堂而皇之搁最上头,难怪孙厂生气。
有限的福利不意味为所欲为,没有领导喜欢贪得无厌的下属,孙厂也不例外。
花甜激动的心颤抖的手,霎时悬在半空中。
她扑过去翻完一车又一车,三蹦子里密密麻麻堆满各种猪下水猪骨头猪血,车板油渍阵阵血迹斑斑,花甜默默咽了咽口水,但愿技术大队的人不会疯掉。
正在此时,骆勇急急忙忙跑出来,架住孙厂的胳膊就往车间拖,孙厂一米七的中年男人,搁他手上跟毛绒玩具似的。
“哎呀!我的腰,我的老腰!”
花甜赶紧迈步跟上。
进了车间,孟旭斜靠着一台操作台边,台子上堆满了各种猪下水猪骨头,花甜瞬间注意到这台跟其他的台面都不一样,它太过整洁,搁一群惨不忍睹的台面里简直鹤立鸡群。
操作台隐藏在车间最里面,靠近排污口的位置,腥臭味浓郁到无可附加,让人恨不得把胆汁吐出来。花甜望着孟旭,眼神中不自觉带上一丝崇拜。
“孙厂,这台子谁在用?”
孟旭一直在观察,不知道花甜跟孙兴的聊天内容。
孙兴脸上涌现一丝为难,思忖半响,直接打电话把赵主任喊来,赵主任来得很快,但他一挂名领导,哪台操作台谁在用,他也不清楚,最后没办法转了好几手,才找到副产品车间的实际负责人,一位退休返工的老大爷。
从食堂匆匆赶来的大爷一脸茫然,副产品车间啥时候如此热闹过,这些领导咋全来了。
孟旭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老大爷顾着领导,自然有啥说啥。
“这是赵阔的台子,他今儿请假没来。”
孟旭很有耐心,循循善诱,老大爷不知不觉把知道的情况全说了出来。
操作台的使用者,赵阔,男,三十八岁,老家甘省山区,十年前来南城打工,娶了个本地女孩后,在南城彻底安家落户。
“赵阔这娃子不错,力气大手艺好,你们瞅瞅这骨头剔的,干干净净肉沫星子都没有,搁以前在俺们乡下光凭这一手他就饿不死。”大爷很喜欢赵阔,言语间全是赞许。
“他人实诚话不多,干活利索手艺好,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干,有时候为了帮同组的师傅,下班了都不回家,是个好人!”大爷对赵阔赞不绝口,平时只要来活就愿意叫他,有什么好下水也先紧着他。
孟旭并不急着表态,继续问道。
“他很爱干净。”孟旭用的是肯定句,花甜注意到,赵阔的操作台虽然物品众多,但摆放井井有条,下水骨头工具泾渭分明,毫无凌乱感,台面擦得锃光瓦亮。在如此脏乱差的环境中,比黑夜里的烛火更显眼。
“哎,就是太爱干净了,啥玩意都要洗,浪费水哟。”大爷对赵阔只有一点不满,爱干净费水,还好肉联厂是公家的,搁自己家咋怎,水费都能掏空他。
赵阔的刀具干净整洁,看得出保养得很好,他本人很爱惜。
花甜插了一嘴:“大爷,咱厂还提供这么好的刀具?”
大爷摆摆手,“临时工提供啥刀具,都赵阔自己的,他就爱瞎折腾,弄下水还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
“您刚说他手艺好。”
对于花甜的插话,孟旭既没支持也没反对,他围着赵阔的操作台,一圈接一圈地转悠,眼神犀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提到手艺,大爷聊性上来,也顾不上领导在不在了。
“赵阔的手艺,就一个字,牛,古代有个匠人叫庖丁,丫头晓得不。”
花甜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庖丁解牛嘛。”
大爷很满意,“传说庖丁解牛用心不用眼,开剥分剖不费一刀,沿着骨骼间隙就能把一头牛分得干干净净,还不折损刀具。赵阔虽然比不上传说中的庖丁,但也差不太多,他分肉切骨只用一刀,一刀下去要啥给啥,这娃有天分!也就现在啥东西讲什么机械化,逼死手艺人呦。”
大爷十分痛惜,赵阔这种天才搁肉联厂处理下水,简直暴殄天物。
花甜眼睛blingbling的,笑容如沐春风,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最喜欢她这种长得喜庆的小姑娘,大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三句两句便把将赵阔的情况全吐露出来。
“大爷,赵阔的三蹦子在这不。”
“你咋知道他有三蹦子呢。”大爷诧异道。
“我看小门口停了一溜,估摸着他应该也有。”
大爷很慌张,把花甜拉到一旁鬼鬼祟祟道,“你们去看了。”
花甜脑子骨碌碌急转,半响才明白过来,她拍拍大爷的手安慰道:“您放心,领导都知道。”
大爷急得跳脚:“知道啥啊知道,领导什么人,他们哪管下面人死活,一天开五十,跟打发叫花子似的,不捞点外水谁干,你别看他们说得好听,真拿多了分分钟开除,咱这招的是临时工,换一批来一批,反正对厂子没影响。不行,我得赶紧去通知他们把车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