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深宫之中是何等险恶,她虽位列贵妃之位,却也尝尽了其中滋味,更何况温采只是个小小乐官。
温采轻声答应着,又与她说了些宫里头的事,便带着蔡纹退下了。
宋栖迟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蔡纹身上。
他正顺着木梯往下走,宽阔的脊背挺的笔直,身上的墨色长衫衬出他劲瘦坚实的腰身。
有那么一刹那,宋栖迟觉得他的背影很像哥哥。
一样的沉稳从容,一样的令人心安。
但她很快便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心里清楚,哥哥……已经不在了。
*
教乐司。
温采坐在窗子边,拿着一块软布细细擦拭着那把花梨木琵琶上积着的灰尘。
“温姑娘可是有烦心事?”蔡纹在她对面坐下来,随手拨弄了几下桌上放着的琴,“从峦山宫出来,温姑娘好像一直恹恹的不大高兴。”
“无事,只是许久未见殿下,心中感慨。”
温采仍旧专注于手上的活计,并未抬头。
蔡纹顿了顿,轻声道:“太子殿下若能知道长公主如今安好,也可安心了。”
他手指轻按琴弦,拨弄出几道泠泠弦音。温采凝神擦拭着转轴上的灰,随口道:“你弹的是于归?”
“是。”蔡纹笑意温润,将那一句弹完整了,又夸赞道,“我不过弹了几个音,温姑娘就能听出这是哪支曲,果然厉害。”
温采笑笑,“没什么。只是这曲于归,是我从前在家中乐坊时经常弹的,所以一下便听出来了。”
蔡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试探着问道:“如今大夏与楚梁已经达成和谈之约,咱们这些做暗子的,继续留在宫里也没什么大用处。温姑娘可有想过出宫生活?姑娘琴技如此高超,寻个乐坊谋份差事,应该不是难事。”
温采抬起头,白了他一眼:“你要出宫?”
蔡纹愣了下,继而摇头道:“我不出宫,我还要留在这里,查清当年白玉关一战的真相。”
“那我也不出宫。”
蔡纹无奈道:“你一个姑娘家,还是早些离开宫中为好,深宫险恶,还是宫外安全些。”
温采神情严肃地看着他,道:“我不能走。太子殿下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长公主,如今他不在了,我自然要替他保护好长公主殿下。”
当初她离开大夏时,便已下定了决心。
愿为太子手中刃,替他完成他想做之事。
她这话说的异常坚决,蔡纹面露惊诧,斟酌了下,还是继续劝道:“其实……你不必为太子做这么多的。”
温采放下怀中的琵琶,轻轻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替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她转头望着院子里干枯的树枝,怅然道:“我第一次见他时,便觉得他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英姿勃发,风神俊朗,无人可以与他相比。我羡慕他,敬仰他,只可惜我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宫女,每次见他,我都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
温采推开窗子,外头的冷风扑面而来,将她鬓边的碎发吹的紧紧贴在脸颊上。
她叹了声,又说:“如今好不容易我能替他做些事了,我怎可轻易放弃这机会,出宫去过逍遥安生的日子?”
蔡纹见她说的认真,忍不住调侃道:“太子殿下当真有你说的那样好?我……我跟着他在军中也有不少日子了,可没瞧出来他有什么优点。”
温采立刻瞪了他一眼,素日温软的语调也拔高了几分:“太子殿下当然好了。你……你一个大男人,自然是不懂的。”
说完,她便赌气似的把窗户重重一关,起身离了桌子,再不与他说话了。
蔡纹无奈地摇了摇头,拣起她方才丢下的帕子替她洗干净了,嘴里轻声嘟囔了句:“果真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性子。”
*
御书房。
崔凛盯着面前那道禁足崔鸾的圣旨,咬着牙根看了好半晌,才抬起头来,恨恨地盯着裴溪故道:“小妹性子是顽劣了些,但陛下也不至于将她禁足吧?”
“性子顽劣?”裴溪故重重一拍桌案,眉心紧拧,“在灯宴上公然害宋贵妃入水,事后不仅丝毫不知悔改,还出言挑衅,崔将军一句轻描淡写的性子顽劣,就想让朕饶恕她?未免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崔凛自知理亏,便想着用上次边境一事来压一压裴溪故。
“小妹此次是做的过分了些,但还请陛下念在崔家镇压边境动乱有功的份上,宽恕她这回吧。”
裴溪故冷笑道:“崔将军还有脸提?你且先看看这份文书吧。”
他从手边的卷宗里取出一份文书,让王年递了过去。崔凛接过来,刚看了没几行,脸色就沉了下来。
那文书上写着的,分明是崔家私吞抚恤银两的罪状,甚至下面还有不少证人的供词。
云郴淡淡瞥他一眼,沉声开口道:“崔家滥用职权,私吞陛下拨给边城百姓的抚恤金,使得人心动荡,这才闹出了动乱。此事云家已查的明明白白,人证物证俱在,不知崔将军还有什么话说?”
第60章 答谢 “你认得她?”
崔凛额间顿时落下汗来。
这私吞抚恤银两的事, 他原以为父亲已经做的够干净了,没想到却还是被云家抓住了把柄。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文书, 好半晌后才慢慢松开手,抬起头沉声道:“此事确是父亲之过,但崔家一直为国尽忠,对陛下忠心……”
“崔老将军如今已上了年纪,边关苦寒,不是颐养天年的好地方。朕已修书一封送往边关,命他即刻赶回皇都。”裴溪故冷冷地打断了他,“崔将军放心,念在崔家驻守边关有功的份上, 朕不会降罪于崔老将军, 他只管安心在皇都养老便是。”
崔凛眉头紧皱, 他知道父亲一旦被调回皇都, 崔家便失了边关驻守之权。
他不由得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崔鸾几句,崔家当时费了多少口舌, 才说动陛下给了她贵妃的名分,可她非但帮不上崔家的忙, 还要处处给崔家添乱!
可事已至此, 他也只能先替崔家认罪, 以后再慢慢打算了。
崔凛放忍着心中的不服,低头行了一礼,算是认下了崔家犯的错:“陛下仁厚,崔家……感激不尽。”
裴溪故睨了他一眼, 又道:“崔将军常年带兵,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这几日,崔将军就不必去军中当值了, 若得空,便多去翎心阁教教崔才人规矩吧。”
崔凛咬着牙应了下来。
裴溪故这才让王年把那份文书收回来,淡声吩咐道:“若无别的事,便都退下吧。”
他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瞧着快到晌午了,便赶紧把桌上未批完的奏折收了收,匆匆披上大氅起身,径直往峦山宫去了。
他今早说过要陪殿下一起用午膳,得快些回去才是,莫让殿下等急了。
可等他回到暖阁时,宋栖迟却没在屋里。
裴溪故微微皱眉,转头问一旁的小宫女:“贵妃娘娘呢?”
“回陛下,贵妃娘娘方才带了些东西去云贵妃宫里了。陛下先坐着等一会儿吧,奴婢去上茶。”
“不必了。”裴溪故摆了摆手,转身又出了屋子,“朕去找她。”
不过是一个上午没见,裴溪故却觉得仿佛已经分别了数月,他大步流星地踏过宫道上的雪,脚步越来越快。
进了睦云宫的门,他远远地便看见等在石阶下的宋栖迟,立刻欣喜地朝她跑了过去:“殿下!”
宋栖迟闻声回过头来,惊诧道:“你怎么来啦?”
裴溪故迫不及待地牵住她的手,小声道:“听宫女说你来了云贵妃这儿,我便寻来了。我本来想在暖阁里等你回来的,可是……”
“可是什么?”
裴溪故忽然笑了笑,凑过去在她耳根处轻轻吻了一下:“可是,阿朝想快点见到殿下呀。”
这一吻来的猝不及防,一旁的蕙女官慌忙低下头去,余光不停地往四周瞥,只盼着能有处假山之类的东西能让她躲一躲。
她可不想杵在这儿,碍了陛下的好事。
宋栖迟有些羞赧地低下头,轻声嗔道:“好啦,这是在外头,还有旁人在呢。”
裴溪故只好站的离她远了些,只是仍旧没有放开她的手。他把宋栖迟娇小的手掌裹进掌心,一面替她暖手一面问道:“对了,你来找云贵妃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