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便知是被宋夕韵买通了。
怪不得方才宋夕韵肯和和气气地替她斟茶,原来是一早便设好了局,要来找裴溪故的麻烦。
宋栖迟禁不住冷笑出声,视线淡淡落在宋夕韵的脸上,“他到我身边不过半月,我的脾性习惯怎会样样皆知。再者,他是我身边的人,就不劳妹妹来管教了。”
宋夕韵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不但没生气,反而轻轻笑了起来。
“皇姐,现下这么多京中贵女可都在此处呢……”她声音蓦然增大了几分,戏谑道,“若是清宁长公主偏纵寝奴,冤枉纯良宫婢的事传到外头去,不知坊间……又会如何议论呢?”
她的声音尖锐,一下便吸引了不少贵女的注意,方才还三三两两在别处赏花的姑娘们全都慢慢聚了过来,凑在一起小声耳语着。
宋栖迟细眉微皱,盯着宋夕韵一字一顿道:“你竟敢威胁我?”
她身为庇佑大夏之人,民心所向之身,乃万民之表率,最看重的便是名声二字。若是她偏纵寝奴的谣言传了出去,一定会惹得民心惶惶。
且今日京中一多半的名门贵女都在这里,恐怕她们一出宫门,这谣言便会传遍整个华京。
“妹妹怎敢威胁皇姐?”
宋夕韵一手扇着风,悠然道:“只是这奴才犯了错,便该惩罚,皇姐可莫要被美色迷了心智,一味的纵着他。”
聚在她身旁的那些贵女听了这话,看向裴溪故的眼神一时都变了味。
“瞧他生的那模样,好是好,可一看便知是个狐媚惑主的。”
“可不是么?长公主那样好性子的人,可别被他迷了眼才是。”
那些久居深闺的小姐一向听风就是雨,又最喜欢嚼舌根,这会儿更是叽叽喳喳小声议论个不停。
宋夕韵愈发得意起来,细眉微扬,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栖迟,似笑非笑道:“早就听闻皇姐极擅管教宫里的奴才,今日也该让妹妹学学皇姐的手段才是。”
宋栖迟瞥了一眼四周,总算是明白了她为何好端端的突然请了这么多贵女来宫中赏花,原是一早便想着要把此事闹大。
她冷冷勾唇,轻嗤道:“夕韵,他平日里并未冒犯于你,我不知你为何要这般三番五次地为难于他。”
“我哪儿有为难他?不过是不想冤枉了那无辜的小宫女罢了。”
嘴上虽这么说,可宋夕韵心里清楚,她是看不惯裴溪故那副在人前永远清清冷冷的模样。
自他第一次出言顶撞她起,宋夕韵就看不惯他那副样子,明明已是寝奴之身,却偏生喜欢穿一身白衣,如一块无瑕美玉般,不染世间半点纤尘。
明明身份卑微又下贱,还偏偏有着那么一双桀骜狠戾的眼睛,而那双眼睛,只会为一人柔软温顺——
她的皇姐,宋栖迟。
宋夕韵暗自咬紧了牙,唇角噙着讥讽笑意,不紧不慢地摇着团扇,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皇姐一向最看重名声,今日这么多人在这儿看着,她想不罚裴溪故都不行。
可宋栖迟却出乎她意料的,竟轻轻笑了起来。
“我说过了,他本就没犯什么错。”
宋栖迟抬眸看着她,长睫轻眨,一双漂亮的杏眸闪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彩。
宋夕韵愣了愣,又重复了一遍道:“可方才嫣香都说了,是他把木菱花……皇姐!”
她的后半截话还未说完,便被眼前的一幕惊的生生咽了回去。
宋栖迟竟然端起了那杯添了木菱花的茶,抬手便饮下了一大口。
周遭顿时一静,偌大的园子内一霎时鸦雀无声。
温采在一旁瞧见,吓得险些跪倒在旁,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急切地唤了声:“殿下!”
她眼睁睁看着宋栖迟连那细碎的花瓣都跟着咽了下去,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上次殿下不过是误食了一点儿掺了木菱花的点心,便高热数日不止,整整病了半个月,更别提方才,她一口饮下了那么多……
裴溪故跪在地上,一时也愣住了,方才听宋夕韵和嫣香之言,她该是最碰不得木菱花的才对,为何却又,却又这般……
他怔怔地望着宋栖迟的侧脸,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宋栖迟却好似没事人一般,轻描淡写地搁下茶盏,淡淡瞥了嫣香一眼,道:“数月之前,我便可和常人一样服食木菱花了,夕韵她不知道也就罢了,你是我身边伺候的人,竟连这个都不知,当真是对主子的事极不上心。”
嫣香一双眼睛瞪的老大,满脸的不可置信,颤声道:“殿下,奴婢……奴婢……”
“怎么,又想狡辩不成?”
宋栖迟出声打断了她,又看了一眼周围那些看热闹的贵女们,淡淡道:“今日这么多人在这儿,你虽是奴婢,但我也得给你留几分颜面。待回了清宁宫,你自个儿到温采那儿去领罚吧。”
她撑着石桌起身,转头朝仍愣在那儿的宋夕韵笑了下,“我还有些要紧事,就不在这里陪妹妹赏花了。”
见她起身要走,温采连忙上前搀住她的手臂,扶着她出了御花园。
裴溪故快步上前,在轿撵旁跪趴下来。宋栖迟踩上他的背,脚腕明显地晃了下,若非有温采搀着,恐怕早就摔了下来。
裴溪故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虚浮无力,他担忧地朝轿撵中望去,可宋栖迟已经迅速放下了车帘,轻柔的声音中难掩颤抖:“快些回宫。”
他只好噤声起身,跟在轿撵后头回了清宁宫。
轿撵一停,温采立刻遣散了周围随行的宫婢太监,亲自扶着宋栖迟进了寝殿,又将大大小小的门窗全部关紧。
宋栖迟一踏进殿门,便再也无力支撑,踉跄着寻到床榻,靠着玉枕软软地倒了下来。
自她饮下那口茶起,便觉十分不适,若非强撑着几分气力,只怕她连御花园都出不了。
“殿下!”
温采心疼的要命,连忙将她整个人扶到床上,又去内室里打了盆冷水,拿湿帕子替她擦着脸上的汗。
宋栖迟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脸色苍白的厉害,额头上不断有汗渗出,再明艳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此刻的虚弱。
温采越看越心疼,终于忍不住说了句:“殿下何苦这样?”
宋栖迟把脸靠在玉枕上,细眉紧皱,闭着眼道:“去茶房的就只有他和嫣香两个人,一时自是难证他的清白,还不如我直接饮了那茶,便可平息此事。且今日那么多京中贵女在那儿,若不早些将此事了结,还不知要有什么话传到宫外头去呢。”
温采一早便明白她是为了裴溪故才这样做的,但仍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道:“奴婢知道殿下心疼那寝奴,可再心疼他,也没有殿下的身子要紧啊。”
宋栖迟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轻轻叹道:“我只是不想让他再受不该受的罚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惊觉那肌肤竟然烫的如此厉害,连意识似乎都随着温度的上升而变得模糊起来。
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不详之感,宋栖迟慌忙睁开眼,费力地伸手指向不远处的梳妆台,“快,把铜镜拿过来。”
温采应了声,快步将那面铜镜捧了过来递给宋栖迟。她颤抖着手接过,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镜中自己的脸,心头蓦地一跳——
果然又起了疹子。
她心里本还存着几分侥幸,想着也许这次便不会再起疹子,可现下她的右脸已经泛起了一片细密的红点。
温采也看见了她脸上的疹子,又惊又怕,连忙道:“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宋栖迟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她,“别请太医。”
“可是……”
“上次我起疹子时用的药还搁在内室的匣子里头,你去找出来,煎好了我服下就是。”
宋栖迟虽然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语气却出奇的镇静,“此事千万不可声张,不得让任何人知道我起疹子的事。若是父皇问起,只说我近日有些疲累,歇息几日便好。”
到底是伺候她多年的人,温采一下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虽担忧她的身体,却也只能低头应下:“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拿药。”
若是旁人起疹子也就罢了,可殿下不同。
殿下是清宁长公主,乃大夏安宁的象征,为此,她必须活的完美无瑕,更不能有病有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