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脱我怎么取你的心头血。”渚幽懒散抬眼,将缠枝纹的外裳褪了大半,肩上和手臂上魔纹尽显。
长应的双目一转不转,甚是木讷地看了好一会,心陡然撞向胸膛。
她面前那本该皎皎如雪的魔,在半褪了衣裳后,顿时就沾染了几分稠艳,她甚至有些想抹去渚幽身上的魔纹,叫它们莫要乱缠乱绕。
姝色可谓勾魂,长应连忙敛了眸光,总觉得这不该是能多看的。
渚幽那纱衣一褪,手臂里侧那道蜿蜒的疤也露了大半,那疤痕生得狰狞,似是皮肉被硬生生剥开后,从里边抽出了什么东西。
这等境界的,不论是仙还是魔,身上是不会同凡人那样留疤的,如今这疤却难看可怖,分明是被神力所伤。
长应眸光微敛,毫无血色的唇微微一动,“你手臂上的伤是谁留下的?”
“怎么,你又想替我报仇了?”渚幽揶揄了一句,无辜可怜全无。
长应未答,她慢腾腾地扯着衣襟,正想着要如何作答时,余光斜见渚幽那只素白的手伸了过来。
她的衣襟蓦地一敞,寒风直袭胸膛。
长应怔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掩在了胸前,接着才发觉,她被扯落的只有外衫,里衣还稳稳当当地裹在身上。
长应连忙抬眼,恰迎上了渚幽揶揄的目光。她面色冰冷,遭这么一扯,活像是被人糟蹋的小白花一样,只是这小白花只是掩了一下,却并未挣扎。
甚至在愣了一瞬后,还自个将里衣给拉下来了一些。
“怎么,还怕我吃了你?”渚幽叹了一声,温热的指尖往长应那还略显柔弱的胸口上轻戳了一下。
“倒是不怕……”长应硬要面子地答。她明明仍是孩童长相,却像是饱经风霜一般,冷漠决绝,不像是会动情的。
这样恰好,渚幽心想。
“换心头血后,你兴许会觉得身如火烧,若是觉得烫了,你便在这雪里滚上一滚,我是帮不了你的。”
渚幽在魔堆里待久了,此时见她遮遮掩掩的,忍不住揶揄道:“何必遮遮掩掩的,你这豆芽菜模样,求我看我也不想多看。”
长应猛地抬头,一双眼转也不转地盯向面前的人,又怔住了。
她欲言又止,竟破天荒地垂头看了自己一眼,隐隐约约觉得,她真不该是这副模样的……
不该是这豆芽菜模样。
渚幽当她是被吓着了,不由得笑出了声。这龙好歹是个神裔,多少听不得这种话,虽说她也听不得,但早已经听惯了。
她就喜欢将这本该纯洁无瑕的东西弄得一团糟,若是这小龙也入了魔,那可就有意思了。
“真不怕么……”她见长应面露难色,还分外体贴地问了一句。
长应摇头,“无甚好怕的。”
渚幽眼一垂,慢腾腾地将绸裙拉下,身上白得像这周遭的雪,似是远山起伏的雪顶一般,底下却被墨色遮了个完全,那赤红的束带紧紧系在腰上,未松分毫。
“看好了……”
渚幽那根素白的食指在自己的胸口上一划而过,登时筋脉似被挑起一般,数道蜿蜒朱红的纹路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长应冷漠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这魔身上,一颗心被教唆着,想去拂开那片赤红的痕迹。
蔓延开来的蛛网骤缩,凝成了一个红点。渚幽双肩微颤,一滴朱红的血从中腾起,漂浮在她的指尖上。
“该你了……”渚幽面色苍白道。
第39章
长应未闭目, 在渚幽将手伸过来的时候,她的目光便被那根素白的手指给擒住了。
她只觉得胸口一烫,随后血与肉似是被拧搅在了一块,冷白的锁骨下方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赤红蛛网, 一根根血丝蔓延开来, 又细又长, 将她的心口覆了个完全。
心尖如被刀剜一般,好像被捅出了一个窟窿,心头上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抠挖了出来,她浑身震颤,险些要喊叫出声。
足下从神化山里撬来的一隅寒凉刺骨,抵在她胸口的手指却烫如沸水。
好烫……
又烫又疼……
她方才见渚幽取血时那么淡然,还以为如同被虫子叮咬一般。
没想到竟这么疼痛难忍, 也不知渚幽是如何忍下来的。
渚幽见她面色越发苍白,却未停手,眼里不见怜惜。
长应这身子本就孱弱, 在心头血被触动之时, 五脏六腑似又要有病发之势。
她原来挺直的腰背蓦地弓了起来, 就连浑身骨头也咯吱作响, 一双眼陡然又变作竖瞳。
骇人的威压从她身上迸出, 她未开口喊叫,可渚幽却犹如听见海浪拍岸之声, 那低低沉沉的水声像极了龙吟, 在她的耳边喧嚷着。
渚幽怔了一瞬,下意识想收手,所幸忍住了。
这并非是什么水声, 而是浩瀚灵力在她身侧涌动着。
她终于感受到了长应这躯壳中的灵力,还有那冰冷的龙气,虽……只有一瞬。
眨眼之间,那溢出的灵力又被全数收回,化作了滋养这具躯壳的养料。
此时渚幽才真切明白,原来长应并非灵力亏缺,而是将周身灵力连带着身上的龙气都用来重塑肉身了,故而才能同凡人如此相像。
她眸光一黯,心说若换作是别的人,定施不得此法,旁人哪有这般可怖的灵力?
忍声未语的龙微微颤着身,两指仍捏在衣襟上,稚嫩的手背上筋骨微微隆起。
渚幽被那威压一震,险些口吐鲜血,喉头一阵腥甜,她唇一抿便咽了下去,撘在膝上的那只手微微一颤,就连指尖上浮动着的那一滴血也略一晃动。
这龙周身抖得厉害,瘦弱的肩绷得死紧,果真像极了饱受欺凌的小白花。
渚幽见她攥着衣襟的手一松,以为是疼惨了,没想到长应转而朝她的那一根食指握了上来。
那一刻,渚幽瞳仁猛缩,浑身力气失了大半,本就看得不大清楚的双眼一时间变得朦胧非常。
这下是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可长应仍握着她的手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渚幽灵力被夺,灵海随即紧缩,只觉又一阵骇人的威压如巨浪般劈头盖脸砸落。
然而就差一些,就能取出这龙的一滴心头血了!
失了心头血后,渚幽的胸膛冰冷一片。她皱着眉,看不见长应微微眯起的眸子,也瞧不见其眼底的煞气和狠绝。
“长应……”
她只唤了一声,长应忽地松开了她的手,似是回了魂一般,惘然迷蒙地问:“什么?”
明明这龙说话的腔调仍是一如既往的冷,可却似乎阴沉了几分,一字一顿的,像极了要将人生吞活剥。
渚幽眸光涣散,这眼眸一聚不起光来,整个人就显得柔弱了几分,合该被人欺负一般。
她满头银发被风刮得胡乱飞扬着,唇无措地微微张着,想了想又唤了一声:“长应!”
长应头疼欲裂,嘴唇哆嗦着,似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长应——”
长应双目猝然一闭,将威压尽数收回,似是蔫了一般,身子一晃险些还倒了下去。
渚幽连忙取了这龙的心头血,在将那一滴血取出之时,她如被寒潮裹在其中,周身已结了一层薄得近乎看不见的霜。
所幸身子里的凤凰神力仍在,一瞬便将那霜给化去了。
冰霜化去后,她一袭墨黑的绸裙登时被打湿,周身湿淋淋的,水珠沿着她的脸颊、脖颈和手臂缓缓往下滴。
长应气息奄奄地睁了眼,竟觉饿极,着实想将那从渚幽颈侧滑落的水珠卷入腹中。
定是太饿了,她心想。
她面色未变太多,仍是冷着一张脸,可心底却烦闷非常,已快要禁不住饿了。
可渚幽眼前雾白一片,又怎知长应如妖兽般饥饿得微微磨了一下牙。
长应收敛了眸光,没说话,气息弱得厉害,已连动也不愿动了。
银发黑裳的魔长舒了一口气,将原属于长应的心头血摁入了自己的胸膛之中,素白胸口上的血丝随即缓缓隐了下去,连伤口也不落一个,只是……她身上却结起了更厚的冰霜。
这冰霜一结,她连眼睫也白花花一片,那脸、那腿、那胳膊皆像是冰雕成的。
她抿起唇,在将手伸出的时候,臂膀上结着的冰啪嗒一声碎开。
而那一滴从她胸口里剜出来的心头血,被送到了长应的面前。